狼囚凰(104)
他右肩的箭伤早已冻成硬块,紫黑色的血痂粘在皮袍上,每动一下都像有铁钩在剜肉。
身后原本三个死士,此刻只剩两个还能拄着刀勉强站立,另一个冻僵前,把怀里最后半块马肉塞进阿古拉手里,“给殿下”——那肉上还沾着他的血。
“那是……信号弹?”一个死士指着天空,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他的左手齐腕而断,断口处裹着的布条早已冻硬,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哆嗦。
阿古拉眯眼望去,那团橙红在云层里明明灭灭,是蒙古军营的集结号。
“看呐,哈哈哈哈天不亡我们呐!。”他突然大笑起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背上的人随之晃了晃。
乌苏木的呼吸滚烫地喷在他颈窝,带着高热特有的灼人温度,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反复吐出同一个名字:“焉瑾尘……焉瑾尘……”
这三个字像根针,扎醒了阿古拉。
他猛地咬住舌尖,血腥味漫过舌尖时,涣散的视线清明了些。
“走!”他撑着冰面站起,雪没到大腿根,每一步都像在拖拽千斤重镣。
他知道主子最听不得什么——这一路他都在吼:“主子你听着!焉瑾尘还在胤城!你若死了,那晋国二皇子怕是要被呼衍烈穹抢去了!”
不知挪了多久,阿古拉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那节奏他听了十年,是巴图尔的乌骓。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冲破雪幕而来,盔甲上的冰碴子随着动作簌簌掉落,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此刻竟爬满了惊喜,眼眶红得像被冻裂的冰。
巴图尔滚鞍下马的瞬间,膝盖重重砸在雪地里,积雪没到腰间。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乌苏木的鼻尖,就僵住了——那缕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灼人的热度。
这个在战场上斩将夺旗从不知泪为何物的硬汉,突然红了眼眶,喉结滚动着,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反复念叨:“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阿古拉再也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
乌苏木从他背上滑落的刹那,被巴图尔稳稳接在怀里。
他看着巴图尔怀中双目紧闭的主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锣,里面却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巴图尔,你再来晚些,长生天可不会放过你……我把主子……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便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人事不省。
巴图尔脱下自己的狐裘小心翼翼裹住乌苏木。
他摸了摸乌苏木滚烫的额头,又看了看远处连绵的雪山,声音低得像耳语:“主子,撑住啊。满也速不在,可你若撑不住……”
他顿了顿,故意让语气带上几分戏谑,“晋国的二皇子,怕是要和呼衍烈穹滚作一团了!”
怀中的人突然动了动。
乌苏木的睫毛颤了颤,眼盲的双目茫然地对着虚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烧糊涂的狠劲,却字字清晰:“他敢!”
胤城的王帐里,炭火烧得正旺,银炭的灰烬积了半盆,却驱不散焉瑾尘心头的寒意。
他把书卷往案上一搁,羊皮纸卷在光滑的木面上滚了几圈,停在一堆散乱的竹简旁。
案头的青铜灯突然晃了晃,灯芯爆出火星。
方才看书时,那些工整的隶书竟一个个扭曲起来,变成乌苏木那双总是带着侵略性的眼睛。
“公子,喝口热羊奶吧。”霍屠端着铜壶进来,壶嘴冒着白气,在冰冷的帐壁上洇出一小片水雾。
焉瑾尘没接,乌苏木刚走时,总是隔段时间就来一封信,霍屠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头,却每次都被他随手压在书堆下。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封,火漆上印着蒙古的狼图腾,当时他只瞥了一眼,就冷笑着扔进了书箱。
可这两日,帐外的风雪声越来越急。
他总觉得心口发闷,眼皮乱跳得厉害。
昨夜甚至梦见乌苏木倒在血泊里,他疯了一样拽着他的衣领哭吼:“告诉我我母妃在哪儿?她们在哪里?你说话呀…”
“霍屠,”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你主子的来信……放哪了?”
霍屠愣了愣,连忙从书籍里去翻找出来。
焉瑾尘接过时,指尖竟有些发抖。
他迟疑着捏了许久,才挑开封口的火漆。
羊皮纸粗糙得硌手,上面却用歪歪扭扭的小篆写着几行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猛地攥紧信纸。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曾经有姑娘送给他的荷包里藏着情诗,当时乌苏木也在场,正用匕首削着木头人,木屑落在他的靴面上,对方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