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10)
作者:秋若
他收回手,有些苦惱地摁瞭摁眉心,撇下嘴角喃喃道:“我以後不喝酒瞭。”
我笑瞭笑:“你別把各種酒摻到一起就沒事。”
他還是喝瞭醒酒湯,之後回房休息。這個夜晚和從前的許多個夜晚一樣歸於沉寂,隻是我有些失眠。
我望著昏黑的天花板,在頗為激烈的自我檢討後不得不認命——我在一個不太好的時機開瞭竅,就像溫水裡的青蛙,感到痛的時候才發覺被煮瞭。
這樣的水溫不至於叫我直接斃命,卻讓我充滿瞭失控的危機感,心慌意亂地瞎撲騰。薛遠是罪魁禍首,是那個添柴加火的人,又或許他隻是一個無辜的過路者,而我自投羅網,我煮我自己。
深夜寂靜地蓋在我的身上,如果視線有實體,我大概已經將天花板盯出兩個窟窿。
薛遠正躺在一墻之隔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會在他的夢中處於什麼樣的位置,也不敢細思,隻能去想,他今晚喝瞭這麼多,明早也許會頭疼。
第二天,薛遠果然少見地賴瞭床,我頂著黑眼圈上班。
同事把材料遞過來讓我簽字,我隨手拿起筆去寫,等反應過來已經遲瞭——寫的是“薛遠”兩個字。
“對不起!”我觸桌而亡的心都有瞭,這叫什麼事啊。
“沒關系,我再去打印一份。”這位同事很和善,而且火眼金睛地在我擋住之前看到瞭,問我,“你也在看那部紀錄片?”
“什麼?”我今天的傻氣值已經沖破指標。
“最近出瞭一部紀錄片,講的是黎朝的歷史,裡面有個將軍就叫薛遠。”她好奇地望著我,“你不知道嗎?”
哦,這我知道,我太知道瞭。
我在午休時間上網搜瞭搜,的確有,看起來制作精良,挺長的一個系列,講薛遠的部分還分瞭上下兩集。
這就是差距,再過漫漫一千年,歷史中仍然長篇記載著薛遠,而標點符號裡都不會有我這種普通人。
休息時間有瞭事可做,我戴著耳機點開上集,肅穆莊嚴的古樂聲緩緩註入耳畔,扣動著心弦。
紀錄片的內容比我當初瀏覽過的詳細得多,薛遠的過往徐徐展開。
他出身將門,承蒙祖蔭,原本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世傢公子。猝起的戰火無情,奪走瞭他的雙親,將他卷去西北。
我的心倏忽沉到谷底。我第一次知曉這些事,他後來的功績太耀眼,掩去瞭這段來時路。
影片特效做得很逼真,無盡的喊殺聲中,軍鼓震地,兵戈相擊,野火舔舐著早已焦枯的荒草,哀鴻遍野,狼煙漫天。陰影處,少年人的側影有些削瘦,正獨自咬著牙落淚。
陣陣隱痛中,我恍然發覺,自己從前太遲鈍瞭些,到此時才清晰地意識到,名傳百代的戰績背後究竟是什麼。上下千年戰事難休,太久遠的過去會被淡化被遺忘,隻是薛遠成為我牽掛的人,原本陌生的離愁血恨也變得與我有關。
虛假的影像背後是切實存在過、甚至來到我身邊的,我不知道薛遠那時哭沒哭、要怎樣捱過,他出現到我面前時,已將這些傷痕藏得很好,我什麼也看不見。
屏幕中,一大滴淚水滑過那尚且青澀的臉龐,讓人喉頭發緊。
我先前想過讓薛遠觀摩一下後來人對他的記述,此刻斷然放棄瞭這個想法。
然而我小看瞭這部紀錄片的傳播力。這天我回到傢,發現電視機開著,傳來熟悉的樂聲。薛遠閑散地坐在沙發上,見瞭我便說:“他們說我和一個歷史名人重名瞭。”
我從他的臉上找不出一絲鬱色,最終坐下來跟他一起看。隨著時間推進,影片格調從低沉轉變得慷慨激昂,仍舊是血與鐵的底色。
薛遠始終很淡然,仿佛置身事外。我卻沉浸其中,直到薛遠忽然伸手在我眼前揮瞭一下,將我驚醒。
他註視著我,輕而穩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都過去瞭。”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像是藏瞭滿腹淩亂的蝴蝶,最終隻在心裡長長嘆氣,我沒去安慰他,他反而來安慰我瞭,這或許也算領兵者的自我修養。
的確,前塵茫茫,一切都已過去,萬裡江河不息,古戰場的焦墟中早就重新長出瞭青草綠樹,而薛遠在此之前就磨練出一定程度的冷酷,不論他自己願不願意。
電視裡的解說猶自侃侃而談:“年僅十五歲的薛遇之已經展現出卓絕的軍事才能,至今無人知曉,他是如何一夜奔襲,出其不意地繞過敵軍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