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9)

作者:秋若


他看我一副生疏的樣子,問道:“你從前沒來過這兒嗎?明明就在下班路上。”

從前?我正叼住一隻熱乎的章魚小丸子,聽瞭這話開始努力回想。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我似乎總是直奔回傢,進門先在沙發上癱一會兒,然後憑著毅力彈射起來去浴室,接著睡覺,草草結束單調重複的一天。

這般想來,薛遠的出現實實在在地改變瞭我的生活,像手持燭火的人走進冷寂的屋子,細小的光與暖擴散蔓延,潤物無聲一般充斥其間。

他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發愣,以為是章魚小丸子的問題,探過頭來:“味道不行嗎?”

我回瞭神,向他露出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把捧在手裡的遞過去:“很好吃。”

這天薛遠沒來接我,他發消息說,要和武館的同事們聚餐。

夜裡我獨自回傢時,隻見亮堂的客廳裡空無一人,四處悄無聲息,我最終在陽臺上找到瞭他。

他獨自倚靠在大開的窗口,對著窗外漆黑的夜色,任冷風吹拂臉龐,背後客廳的燈光映出耳尖的微紅,眉眼隱在昏暗中,讓人看不真切。

我聞到一絲酒味,心中瞭然:“你喝瞭多少?”

他偏過頭,似乎在緩慢地思考,語調也放慢瞭,顯出幾分懶散:“紅的,還有白的。”

真行,難怪醉成這樣。

百戰不殆的將軍就這麼輸給瞭現代的酒精混合物,萬幸他安安靜靜的,自我管理功能仍然照常運行,沒什麼發酒瘋的征兆,我放心地把他晾在那兒吹風,去廚房找點東西給他醒酒。

然而薛遠似乎不打算一個人待著,一路緊跟著我,跨坐到廚房門口的椅子上看著我忙碌。

他把下巴擱在椅背上,擡眼看我,耳邊蘊著淺紅,漆黑的眸中泛著飲酒後的迷蒙潮氣,目光有種奇怪的專註。略長的劉海沒撩開,淩亂地搭在前額上,顯出幾分乖順,平日的成熟穩重減退瞭不少。

我拉開冰箱門,冷氣隨著光亮撲面而來,突然聽見他開口說話。

“這兒都看不到月亮。”他的聲音很輕,咬字和眼神一樣低迷模糊,“酒難喝,屋頂也上不去。”

我啞然失笑,心口像是被捏瞭一下。這麼長時間瞭,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他抱怨,甚至從話音中聽出幾分委屈的意思,像個小孩似的。

在這方面也許他和我很相似,心裡藏瞭千頭萬緒,卻總擺出一副一無所覺八風不動的模樣,什麼也不肯說出。

酒後吐真言,現在問他話,說不定能套出不少驚天動地的秘密,軍事傢聽瞭會沉默,史學傢聽瞭會流淚。

但我什麼也沒問,隻是哄道:“行,等我哪天彩票中瞭大獎,給你在郊外買套能飛簷走壁的大房子。”

我找出瞭一瓶之前剩下的汽水,拿出來擰開瓶蓋一看,謝謝惠顧。

我把汽水暫且擱下,去給薛遠做醒酒湯。正在我轉身欲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嘆息似的呼喚。

“阿玉……”

我怔在原地,像突然浸入冰水一般難以動彈,茫然中沉默片刻,我機械地回頭看去,薛遠已經低著頭靠在椅背上,似乎睡著瞭。

不是我的名字。

當然不會是。我和他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身邊的冰箱發出穩定的運作聲,頭頂的電燈兀自點著,照出一室明亮的寂靜。

望月思故人,你思的是哪一位故人。



椅背很薄,薛遠倚靠得紋絲不動,讓我想到拉根繩子就能躺著睡的小龍女。

小說情節裡,像他這樣的高人應該很機敏,有人靠近就會啪地睜開眼防住,甚至從胳膊底下亮出一把取人性命的匕首。

然而此時我走近,什麼也沒有發生,他睡得很安穩,毫無防備。

燈光柔和地自上垂落,從發頂到衣襟暈染開模糊的光影。我站立良久,視線幾乎融在他的身上,腳下一步也無法挪動,呼吸都被擠迫,像逐漸陷入溫暖的泥沼。

他這麼枕在椅背上睡一晚,鋼筋做的脊椎也受不瞭,我又搬不動他,最終隻能湊近去喊:“薛遠,薛——遠——”

他的防禦系統終於啓動,閉著眼就精準地扣住瞭我的手腕,他擡起頭,遲緩地眨瞭眨眼,目光在我這兒梭巡聚焦,漸漸地清明瞭一些。

“何還。”他念我名字,眉間微微蹙起,聲音還有些啞,沉吟瞭一會兒,問道,“我方才是不是說瞭什麼?”

“沒什麼。”我任他抓住我,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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