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17)
作者:秋若
我憋得實在受不瞭瞭,話沒出口全變成含混的嗚咽,隻能無力地捶他肩膀,他終於放開瞭我。
我跌坐在沙發上一個勁兒喘氣,他近在咫尺,我卻看不清,這才發覺兩眼浸著模糊的淚花。
太丟人瞭,我居然被親哭瞭。
他伸手幫我擦去眼淚:“嗯……對不起。”
……要誠心道歉就先把臉上的笑收一收。
他不僅誠意有限,而且很顯然沒知足,湊得更近瞭些,我下意識地後仰,重心不穩直接倒瞭下去,後腦枕到他的掌心。
深邃的眼眸直抵眼前,我像是受瞭蠱惑,伸手攀上他的肩頭,擡起下巴同他接吻,再度陷入朦朧迷亂的雲中。
這時,突然有鈴聲從雲外傳來,將熱度猛地打消。
我和他都沒去管,這鈴聲停瞭幾秒,複又響起。
無機質的電子音樂響個不停,好像是我的手機。
薛遠松開瞭我,唇上還沾著水漬,眼神很暗,似有些意猶未盡的憋屈,我産生一些歉意,隻能安撫性地握住他的手,坐起身,伸手摸到手機,接通後放到耳邊。
“請問是何還先生嗎?”
是陌生的聲音。
我皺瞭眉:“是我。”
那邊確認瞭我的身份,開始飛快地講述情況,我隨之緩緩坐直,心一點點冷瞭下去。
薛遠將我的神態變化看在眼裡,表情也變得嚴肅,握緊瞭我的手。
十六
一通電話講完,我放下手機,嘆瞭口氣,言簡意賅地告訴薛遠:“我外婆出事瞭,我得回老傢一趟。”
這則消息對他來說或許很突兀,因為相處這麼久瞭,我從來沒和他提過自己親人的事。
其實對我來說也是,電話裡的人名地名,我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沒去想瞭,陌生得令人無法適從,若是時間再長一些,我大概會覺得自己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薛遠沒多問什麼,隻握著我的手:“我跟你一起。”
第一時間請瞭假,買瞭最近的火車票,下車後踩到實地時,疏離感愈發明顯,這小鎮的變化實在太大瞭。
火車站廣場的地磚鋥亮,人群如潮水一般交織擁簇奔往四方,我身在其中,像一粒微茫的浮萍,隻有一旁的薛遠是熟悉而穩固的,將我牢牢牽在原地。
外婆突發急病,養老院的人送她去瞭醫院。我不知道他們怎樣聯系上瞭我,或許找到我遠比找到我媽容易。
我媽是個很不著調的人,年輕時被感情沖昏瞭頭腦,嫁給瞭更不著調的我爸。
等到她逐漸醒悟、追悔莫及的時候,我已經能跑能跳瞭,而她徹底心如死灰、遠走高飛,和我爸一樣音訊全無時,我正在準備中考。托這二位的福,我的青春期自由發揮空間很大,像地下河道,暗無天日,盲目地波瀾起伏。
外婆在我成長過程中的角色也很模糊,留給我的印象神秘又冷漠。她始終不看好我媽的婚事,連帶著也不大喜歡我。母女倆的關系在我媽結婚之後每況愈下,我小時候還能在鄉下老宅借住一段時間,後來不再聯系。
沒想到時隔多年再度相見,竟然是最後一面——我盡快趕到醫院,醫生見瞭我,話說得很委婉,總之就是要準備後事。
這話一出讓人手足無措,我下意識地回頭望向薛遠,他正關切地看著我,伸手扶在我的背上。
我定瞭定神,走進病房,被濃重的消毒水味包裹,白熾燈幹凈明亮,不知名的儀器發出單調機械的聲音。眼前的外婆老瞭許多,似乎身形都比記憶中的更加瘦小,陷在病床中,呼吸微弱,雙眼緊閉,不會再居高臨下地微瞇著眼冷冷看我,也不會再用濃重的鄉音說那些刻薄話瞭。
我在病床邊默然坐下,註意到外婆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擱在被褥外。突然想到,一般人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做,大概會很不舍地握著老人的手念些什麼?
我望著那隻滿是溝壑、細瘦而毫無生機的手,在模糊的舊憶中打撈——我似乎從來沒有拉過外婆的手。
正在我猶豫的時候,一旁的機器發出異樣的響動,我猛地擡頭——心電圖拉直瞭。心頭驟然一疼,好像有什麼從未握住過的在指尖倏忽滑走,永遠不再回來。
醫護人員們工作流程熟練,我完全按照他們的指示行事。
但我還是有些懵,手裡正捏著兩張單子,腦中卡殼,忘記先要去哪兒。這時單子忽然被抽走,轉而被塞瞭一瓶觸感溫暖的熱飲,薛遠握瞭一下我的手,輕聲說:“我去辦吧,你先歇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