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18)
作者:秋若
忙完之後天色已晚,我和他直接在附近的旅館住下。從房間窗戶可以望見燈火通明的醫院大樓,還有更遠處的萬傢燈火,是我早已陌生的、無處可回的故鄉。
我把窗簾拉好,躺到床上。薛遠剛從浴室出來,坐到旁邊,在暖黃色的床頭燈下低頭看我。
我思考瞭一下措辭,慢慢告訴他實情:“其實我父母很早就不管我瞭,外婆就更和我沒什麼聯系。所以……沒什麼感覺。”
所以他不必露出這樣擔憂的神情。我向他牽瞭牽唇角,示意自己還行。隻是心口空落落的,也許是今天太累瞭,睡一覺就能好。
也不知道薛遠能不能與我共感,從以往閑談中可以窺見,他和自己父母的關系很是親密,當初噩耗傳來時大概極難接受,不像我早已習慣親人的遠離。人生百態,真是各有各的苦處。
薛遠沒接話,擡手關瞭燈,躺進被子裡,將我摟得近瞭些。
他身上熱乎乎的,這個距離能讓我聞見洗發水的淡香,也能感到他說話時胸腔悶悶地震動。一片黑暗中,他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孤獨?”
一句話將我直接定住。
像穩定航行的船毫無預兆地觸上海底暗礁,從走下火車時、又或許從更早開始維持的冷靜淡然,在此撞開瞭一絲裂痕。我怔瞭一瞬,鼻腔和眼底忽然有些難受,緊接著反應過來是想哭。
莫名的情緒湧上,我不知該如何招架,更不知道怎樣回答薛遠,隻沉默地抓住他的衣擺,將前額抵到他身上。
薛遠也不再說話,放在我身後的手臂收緊,輕而慢地捋過我的脊背,似乎是在安撫我。我整個埋入他溫熱的氣息裡,昏昏沉沉地睡著瞭。
後續的事情沒有我預想的那樣複雜,外婆自己早有準備,安排得井井有條,連骨灰盒和公墓位置都選好瞭。
直到落葬完畢,除瞭養老院的人來過問瞭一下,不再有任何人,我在某個瞬間假想瞭一下我媽出現的場景,但沒能成真,陪在我身邊的隻有薛遠。
天空灰蒙蒙的,滿眼灰白林立的墓碑與之相應,冷風在其間暢通流竄,吹不散的寂寥。
我與人世間的關系稀少而淡薄,這就算又斷瞭一個。
寒意讓頭腦清醒,我想,昨晚薛遠說得沒錯。如果他沒有出現,我已經習慣、習慣到忽視瞭這種孤獨。可他如今切實地站在我身邊,我便發覺孤身一人原來如此難熬,根本無法忍受。
他當初問,“你能不能別離開我”,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我靠近去牽住他的手,他看向我:“怎麼瞭?”
“有點冷。”我回答他。
“我們回去吧。”
我和薛遠匆匆告別這座小鎮,回到瞭不算久違的傢。
正當我以為生活回到正軌、這件事就此過去時,養老院又打來電話,說要把外婆留在他們那兒的遺物寄給我。幾天之後,我果然收到瞭一個不小的包裹。
裡面是一些半新的生活用品,還有各種書冊和擺件,看起來古色古香的,我對外婆的過去、對自己的傢族史都一無所知,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真古董,或許可以請傢裡的那位活古董品鑒一二。
東西擺放得整齊,被一層層拿出來,最深處放著一隻小巧的漆木匣子,打開一看,裡面居然是一枚玉環,瑩潤清透,溢彩流光,看起來價值不菲。
我倒吸一口涼氣,難道我傢祖上很富,是哪位封建貴族的後裔?怎麼沒人通知過我?
我想將這枚玉環看得仔細些,便拿出來舉到窗邊對著日光,正要研究時,身後突然傳來響動。
下意識地回過頭去,隻見薛遠站在門邊,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地驚愕與僵硬,平時的從容不迫此刻煙消雲散。
他愣愣地直望著我,開口道:“阿玉?”
十七
這一聲給我打懵瞭,我下意識地開口:“你喊我什麼?”
他像被我的聲音喚回瞭魂,一步步走近,沒回答我,隻看向我手中的東西:“這玉是從哪裡來的?”
“是我外婆的遺物,剛寄給我。”我覺得有些憋悶,下意識地將玉環攥在掌心,試探著問他,“這是……阿玉的?”
薛遠眉頭緊鎖,盯著我的臉,罕見地有些茫然,遲疑著搖頭:“太像瞭,可是你……他的那一枚明明已經……”
我被他盯得難受,心裡升騰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愈來愈明顯,抵在舌尖不住地發酸發澀,每個字都念得艱難:“你把我認成他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