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24)
作者:秋若
袁大夫聽瞭,捋瞭一把花白胡須,悠悠道:“他自小上天下地到處跑,比平常人傢的孩子還要野,跟皮猴似的,侯府幾重院墻都關不住,如今這模樣算端著瞭。”
原來這位是看著薛遠長大的。薛遠的童年被他描述得生動又可愛,我卻轉念想到別的,頓時斂瞭笑意,沉默瞭一會兒,試探著問:“如今這樣,是因為老侯爺……”
是因為他父母雙雙故去,偌大一個侯府隻剩他一人,他不能再當無憂無慮的小孩。
“你聽說過?”袁大夫瞥我一眼,轉而發出一聲短促的輕嘆,“是啊。”
嘆息消散在淡薄的藥香與墨香中,沒人再說話。
先前送去的河道圖似乎派上大用,太守輕松瞭許多,晚間在後邸設宴,邀瞭薛遠。
我吃過晚飯往自己的住處走,與兩個傢仆擦肩而過,聽見他們語氣焦急:“老爺又喝多瞭!”
我腳步一頓。據說古代的酒度數比較低,但我不知道薛遠酒量有多少,他會不會也喝醉瞭?猶豫瞭幾秒,我調轉方向,往那兩人離去的方向走去。
酒宴已經散瞭,杯盤淩亂,坐榻空蕩,到處不見薛遠。
太守的確喝高瞭,搖搖欲倒,兩眼發蒙,一把抓住來扶他的傢仆,不知把對方當成瞭誰,打著酒嗝語重心長道:“西戎人貪婪,不會善罷甘休。”
“這筆賬遲早要算,新帝不像先帝那般……”他拍著傢仆的肩膀,可能自以為聲音壓低瞭,其實我離得不近也聽得一清二楚。
那傢仆臉上刷白,趕忙招呼著另一人把自傢老爺架走。
人都被扛走瞭,還能聽見一吟三嘆繞梁不絕:“血海深仇!不能不報啊!”
我默默走遠,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天色已暗,古代住宅回廊九曲連通,我繞來繞去,走到一處開闊地。眼前一排草靶,這裡大概是演武場,沒等我往別處張望,便聽見淩厲的破風聲襲來,緊接著是箭頭紮入靶心的悶響。
隨即又是一箭,又是穩準狠地命中紅心。我循著箭來的方向擡眼遠望,暮色四合,昏沉天幕下,青黑聳起的瓦頂上坐著一人。
果然是他。
薛遠上輩子可能是翺翔天際的鵬鳥,所以總愛棲在高處。隻可惜自由的羽翼被迫彎折,天地為籠,塵世以一種殘酷的方式讓他停駐。
他也看見瞭我,站起來從上輕盈躍下,幾步就到瞭我的面前,目光清亮,大概沒喝多少酒,眼中的鬱色掩去之前被我捕捉,輕易便知道他方才一個人時情緒不好。
二十三歲的薛遠滴水不漏,十五歲的薛遠仍有破綻。方才那太守義憤填膺口無遮攔的樣子,指不定在他面前說瞭多少。當前局勢對他而言既是傢仇又是國恨,一股腦抵到眼前,換我也會食不下咽。
他聽我說從酒宴那邊過來,問道:“宴席散瞭?”
“嗯,太守胡言亂語酒氣熏天的,被人四腳朝天地扛走瞭。”
薛遠一笑:“那可是太守大人,你背地裡就這麼說他。”
我也露出微笑:“我說的是實話,反正也沒被旁人聽見。”
別說是太守瞭,哪怕是皇帝,我這個現代人也沒太多敬畏之心。然而不論態度如何,還是得遵守這邊的社會規則,畢竟我不嫌命長。隻是薛遠不一樣,雖然他現在不認識我,我依舊把他當作自己人。
幸好薛遠也不是講究俗禮的人,一笑便過,見我打量他手裡的弓箭,拿起來揚瞭揚:“你會這個嗎?”
我連忙搖頭,這把弓通體烏黑雕紋,比一臂還長,看起來價值不菲,從前隻在電視上見過。
他大概看出瞭我的好奇,伸手遞過來:“要不試試?”
長弓握在手中,比我想象的更沉些,我學著他方才的樣子,對著草靶擺好姿勢,動作實在生疏,薛遠在一旁連連指點。
“塌肩、擡肘……腰再直些。”他挨得很近,聲音不大也清晰地落入耳畔,出手按瞭按我的肩膀,又扶瞭一下手臂,到瞭腰部就沒碰瞭,我隻好憑著自己的感覺來。
我努力讓箭端對準目標,沒有抱任何中靶的希望,手上開始發力。
弓弦紋絲不動。
我頓時傻眼,知道拉弓需要力氣,但不至於一點也拉不開吧,明明在薛遠手上比扯橡皮筋還容易,人和人的差距這麼大嗎?
薛遠大概也沒想到,提醒道:“這是要出力的。”
已經在出力瞭!我忿忿的,深吸一口氣,咬牙繼續使勁,終於拉開一點點,但下一秒便反彈回去,我一不留神直接脫瞭手,嚇瞭一跳,手忙腳亂地把長弓整個抓住,又顧頭不顧尾地讓箭掉在瞭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