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23)
作者:秋若
也是,薛遠的感官比我的要靈敏多瞭,我這擔憂確實有些多餘。
他一步步走下去,我端起香案上的燭臺,跟上他的腳步。
地穴挖得不深,空間不算很大,眼前的地上散落著一些器具,大多陳舊,我叫不上名字。
薛遠的註意力不在這些上面,他打著火,湊近去看一側的墻面。火光勾勒著石壁,上面雕鑿著紋樣,縱橫蜿蜒,連綿不絕。
“是河道圖。”薛遠眼中映著光亮,一片清明,語氣變得輕快,“明日叫人拓印下來送去給太守,他新到此地治理水患,這圖應當能省去不少功夫。”
我聽他這樣說,心情跟著好瞭些,又忍不住想,他可真夠勞煩的,先是領兵清除山匪,現在又掛念著水災。
廟裡沒有其他異常,我和他一道跨出門檻,離開瞭這裡。
沒走出幾步,也許是無意間勾到瞭哪裡,我忽然察覺腦袋上不太對勁,伸手摸瞭一下,發帶居然被我摸瞭下來,腦後一松,長發倏忽披散而下。
我心中一緊,不妙,今天起床時廢瞭不少功夫才勉強束起,現在不一定能複原回去。
薛遠一怔,隨即停下腳步等我,很快看出端倪:“你連這個也不記得瞭?”
“嗯……”我松開自己這陌生的長發,攥著發帶,羞愧而尷尬地應聲。
一個好端端的獨立自主現代人,穿到古代連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足。
幸好薛遠非常厚道,沒用看弱智的眼神看我,神色平常地向我走近,攤開手:“我幫你吧。”
的確沒有更好的方法,我乖乖地把發帶遞給瞭他。
都是十幾歲的年紀,他依舊比我高出不少,我都不用矮下身,站在原地,正對著草木幽深、河水潺潺。
明月當空,四下寂靜,偶爾一兩聲蟲鳴。腦後悉悉索索的聲響格外明顯,薛遠的動作很輕,指節穿過長發將其撈起,偶爾會蹭過皮膚。
這般觸覺細微又罕有,我忽然想到,當初薛遠吻我的時候,總會張開手指從我的後頸摸上去,慢慢地用指腹摩挲。
這聯想實在莫名其妙,出現在腦海中便難以抹除,我對自己很是無語,又發覺耳根似乎漫上些許熱意,呼吸也隨之不太流暢,隻能暗自祈禱不要紅得明顯,別讓薛遠看到。
沒過多久便重新束好,我如蒙大赦般換瞭口氣,緊繃的脖頸終於松弛下來。
“謝謝。”我轉過頭去,發現薛遠正盯著我的側臉。
他立即回神,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開口說:“你會不會是從富人傢走失的?我總覺得你不像山野出身……”
我頓時啞然,不知該回答什麼。
某個瞬間,我很想將真相盡數吐露,告訴他將來種種。
我註視著面前的薛遠,這皎皎月光下的少年,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
如今是清和二年,他還沒被封為鎮西大將軍,隻承襲瞭他父親的爵位,與之一同接過的,是一份沉重苦澀的責任。
大黎的西邊境線殘破不堪,數以萬計的人命堆出短暫和平,還有不到一年時間就會被打破,再然後便是連綿戰事,要逼迫他從中淬煉成熟。
前路多歧,命途難測,我何必再拿虛無縹緲之事給他添堵。
二十一
軍隊駐紮在城外,薛遠帶著拓印下來的河道圖造訪瞭府衙。他想幫我找到莫須有的來處,也順帶捎上瞭我。
人果然善於適應,我起初還會找墻上的電燈開關,現在已經學會摸黑點燈。隻是每次醒來時總希望看見自傢熟悉的天花板,但一睜眼便落空。
目前看來歸傢無望,我得先在這裡好好活下去。
用來認字的醫書是從袁大夫那兒借來的,他誇我悟性好、學得快,一副很欣慰的樣子。我心虛地微笑,在心底默然回答,有沒有可能,我本來就具備一定的文化基礎呢。
不過這文化基礎在老祖宗的智慧面前的確算不上什麼,很多都需要我從零開始。想當初經濟來源穩定之後我就躺瞭,像渡過九九八十一難直接成佛,沒想到如今又要開始為瞭生存拼命求知,真是老夫聊發少年狂。
幸好眼前有一個薛遠,不至於真的浸入式重新體驗青春期的苦暗。
薛遠大概也在自渡難關,我見過他發自內心地笑出來是什麼模樣,便能看出此時他臉上難見真實的笑意,待人接物時的微笑大概隻是出於禮節。
袁大夫忽然出聲:“你總盯著他做什麼?”
我被抓瞭個正著,嚇得在紙上撇出一條墨痕,緊急找出一個話頭:“侯爺他沒什麼大人物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