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36)

作者:秋若


薛遠眨瞭眨眼,似乎把我的語塞理解成瞭另一種意思,輕聲笑道:“以後……在侯府過年,好不好?”

燭光溫暖,更襯得他眼眸明亮而深沉,其中的心思昭然若揭,燙得我心口滯澀。

我躲閃著轉頭,看向簾外,瞥見一線冷色的光亮:“月亮升起來瞭?”

他沒有不依不饒,接過瞭話頭:“今日是三十,怎麼會有月亮。”

但他還是跟著我走到門口。原來是滿天繁星璀璨,映得白雪晶瑩。

帳外空蕩無人,軍營裡聽不見爆竹也看不到煙花,不知道是否已經過瞭零時。

薛遠把將熄的篝火重新點燃,陪著我在一旁坐下。

一時間不知該聊些什麼,火苗燒灼著無盡的沉默。沒過多久,熟悉而不祥的眩暈感一陣陣襲來,我心道不好,千萬不能在他面前吐血。

搖搖欲墜,支撐不住,我的額角抵到瞭薛遠的肩上,他驚訝出聲:“阿玉?”

“嗯……”我模糊地應瞭一聲,意識尚存,可連睜開雙眼的氣力都沒有。

昏沉之中,隱約感到薛遠伸手攬住我,輕而緩地讓我躺進懷抱裡,陷入他溫熱的氣息中。

“怎麼這麼貪睡……”他低聲自語,指腹蹭過我的臉頰。

因為我快要斷氣瞭,小登徒子。

“阿玉,阿玉。”他一遍遍念我的名字,嗓音愈發近,愈發低啞,呼吸的熱意挨上,滿是繾綣迷戀的意味,令人心顫。

先是額上,幾息過後,流連到瞭嘴角,最後是雙唇。觸感柔軟,輕得像雪落下,轉瞬消融。

這是你第一次吻我,卻是我最後一次吻你瞭。

三十(完)

沒有直接一覺睡去,我有幸見到瞭第二天的太陽,危機感卻無法打消,一個念頭愈發鮮明——我得離開這裡。

一旦下定決心,心態便平和瞭幾分。我鋪紙研墨,想要給薛遠留一封信。

結果僅僅一個開頭就寫壞瞭好幾張紙。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處落筆,我揉瞭揉又在脹痛的額角,深深換瞭口氣,心想,也許是時候和盤托出,告訴他所有真相。

如今他才十六歲,將來會渡江西征、統帥三軍,立下汗馬功勞,也會在某個江水滔滔的深夜,降臨到我的過去。

那麼,或許知曉真相的他可以做些什麼,去挽救那個尚且一無所知、木頭得無可救藥還胡思亂想的我,將一切都終止在玉環出現以前。

寫到半截,我的筆尖突然一頓——

如果我沒有來到這裡,如果阿玉不曾存在,沒有人假傳軍令,薛遠他會不會死在那個幽暗的山坳裡?

停滯懸空的筆尖垂落一滴墨汁,在紙上暈開深黑的痕跡。我打瞭個寒顫,胸口再次窒息一般疼痛。

我駐足片刻,回視眼前這張輕飄飄的、寫到一半的信紙,將它拿起,放到瞭一旁的火盆上,望著它被點燃,被燒得破碎,最終化為灰白辨不出形狀的餘燼。

即使這註定是一場死局,也絕不該是薛遠的。

袁大夫見我收拾行囊,始終沉默不語。為醫者見慣生死,最清楚、也最能忍受無力回天。我終究沒能繼承他的衣缽,充其量隻短暫地幫瞭些忙,還要多謝他一直以來的照拂。

他長長嘆氣,問我:“當真不告訴他?”

我垂眼移開視線,答得緩慢:“我不想……死在他面前。”

生離總要好過死別。

離開之前,我專程去向薛遠道別。他幾乎稱得上大驚失色,攥住我的手不肯松開。

在他出言拒絕以前,我搶先開口解釋:“我記起瞭一些事。”

“什麼事?”他的眉頭深深蹙起,神色茫然,“你若是要找傢人,我可以寫信給太守……”

“我沒有傢人瞭。”我狠瞭狠心,直接打斷他的話,“隻是想回去看看。”

這不算完全的謊言,畢竟無論千年前後,我都早已沒有可以相互牽掛的親人,和人世間最緊要也最親密的聯系,隻有眼前的薛遠,如今割舍,便像要剮出心髒一般。

薛遠失神地看著我,啞瞭一會兒,聲音變得很低:“我送送你。”

他這一送便送出很遠,翻山越嶺過城,我最終隻能勸道:“好啦,你這已經是擅離職守瞭。”

我和他一並牽著馬,站在雪地裡,雪積得不厚,凍得堅實,冰冷的寒意從足底直上心間。

薛遠勉強收拾好情緒,表情依舊有些消沉,抖開披風給我披上,湊近來幫我系帶子,動作放得格外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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