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故人(37)
作者:秋若
我數著他低垂的眼睫,聽見他說:“到瞭驛站給我寫信。”
“好。”我答得短促而違心。
低頭時手上的指環冷光閃過,我想要摘下還給他,卻被他一把攔住。
他握住我的手,目光深切:“等你把事情辦好瞭,如若我沒法抽身去找你,你直接帶著它去京城永安侯府,在那兒等著我,好不好?”
雙手發冷,被他握得再久也無濟於事。我沉默著略微點頭,心裡愈發覺得歉疚。
“我走之後……”我艱難開口,無數話語在心頭盤旋,說出來時分外幹澀,“你千萬要保重,照顧好自己。”
“那是當然。”他或許是見我如此低落,反而露出寬慰的微笑,隻是眉間的折痕難以淡去。
將要分開時,追雪忽然一口咬住瞭我的衣袖,打著響鼻,搖頭晃腦地不肯松開。我哭笑不得,如果不是薛遠出手解救,就真要斷袖瞭。
他扶我上瞭馬,擡著頭,定定地看著我,像要將我永久地嵌進視線中,又仿佛産生預感,語氣鄭重:“阿玉,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嗯。”我註視著他,努力牽起唇角,留給他一個笑容。
騎馬轉向這等操作已經熟練,薛遠停在原地,目送我離開,從我身後擡高聲音:“一路順風!”
我沒有回頭。等到薛遠的目光不再燙著脊背,等到走出一段很長很長的路,我始終沒有回頭。
低垂的天幕陰雲密佈,雪原蒼茫,道路上渺無人煙。我從領口中拽住玉環,放在掌心,隻見其中最後的血紅也褪盡,失去色澤,變得徹底透明。
忽然,一片細小的雪花落在瞭玉環上,轉瞬融化為無色。我擡起頭,天穹灰暗,滿眼的紛揚飄零,起瞭風,輕盈的白絮無聲飛舞。
我攏瞭攏披風的領口,瞇起眼遠眺前方盡頭,在某一瞬間産生妄想,也許我真的能抵達京城,去看一看薛遠出生長大的地方。
但下一瞬,視線驀地模糊,喉頭疼癢,我沒忍住,一口鮮血直接咳在瞭掌心。玉環浸在刺目的小小血泊中,隱約一聲攝動魂魄的脆響,碎瞭。
我頭暈目眩,下意識地握拳,碎玉硌進掌心,我卻渾然不覺,也許是因為此刻渾身都疼得厲害。已經坐不穩瞭,我索性勒住韁繩下馬,蹣跚地向前步行。
大意瞭,我好歹提前挖個坑躺進去。頭一次死,一點經驗也沒有。不過,這雪越下越大,也許我倒下不久就會被掩埋,誰都不會找到。
耳中嗡鳴,我疲憊地大口喘氣,幾乎要跌坐在雪中,意識一絲一縷抽離,忽然,天外來物一般,渺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似乎有什麼逐漸追近。
“……阿玉!”
我茫然回頭,天地一白,逐漸擴大的一抹深色格外明顯。馬蹄聲漸漸清晰,雪屑揚起,一個身影從馬上躍下,迎著漫天風雪向我奔來。
薛遠?
我想要看清,想要伸出手去接他,卻事與願違,脫力地摔倒在地,無盡的冰冷擁上,我被黑暗吞沒——
對不起。
再次感覺到自己時,不知已經過去多久。像被推入混沌而深不見底的潮水,此身內外空無一物,感官滯塞,隨波逐流。
恍惚間我被打撈起,脫離瞭水源,自靈魂深處被不住地打磨切磋,我疼得無可奈何,白板一般的意識裡隻有一個念頭——何苦要來這一遭呢?清醒就要受痛,不如無知無覺地當塊死物。
泥沙俱下,紅塵渺渺,萬事萬物的逝水中,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阿玉。”
一聲呼喚突兀而遙遠地響起,順流而下。
我周身一震,無端地感到熟悉,猛然回頭。心緒被這一聲牽成執念,苦痛也變得可以忍耐,隻想逆流而上,找到呼喚的來源。
來源遍尋不見,我迷茫停駐,意識在掙紮之間漸漸清明——對啊,不是沒有原因。我有想要回去的地方,有無論如何都要再見的人。
耳畔聲響愈來愈大,逐漸龐雜,像滔滔江水磅礴而來,又化作撼動心神的雷鳴。
“何還!”
像溺水者上岸,蘇醒的剎那間,夢境如水汽一般化為烏有,隻剩下我茫然起疑——我不是死瞭嗎?怎麼不冷瞭?也不痛瞭……死後世界有白熾燈光,還有消毒水味?
不對!我猛然睜大雙眼,噌地一下坐起。
視野中出現一個近在咫尺的薛遠,他愣愣地直盯著我,眼底起瞭一圈紅。
不等我再做反應,他一把抱住瞭我,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進去,頓時讓我又清醒瞭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