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处有水流(10)
晏逐水的指尖顿了顿,没抬头,只是继续按摩。他知道洛林远不是在说他,是在说自己。可他没法回应,只能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了行字,递到洛林远面前:“洛先生,今天的复健可以加一组指关节活动。”
洛林远瞥了眼手机屏幕,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晏逐水拿出弹力带,小心地套在洛林远的右手指上——左手还不能用力,只能先活动右手。“轻轻往外拉就好。”他用手势比划着,眼神专注地看着洛林远的手指。
洛林远依言动了动手指。他的右手没受伤,只是因为太久没弹琴,指关节有些僵硬。弹力带被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声,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晏逐水看得清楚,连忙用手势示意他停下:“慢慢来,不用急。”
洛林远没停,反而更用力地拉了一下。弹力带“啪”地弹回原位,他的手指猛地一颤,脸色白了几分。
“洛先生!”晏逐水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
“放开。”洛林远甩开他的手,声音冷了下来,“我自己来。”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却还是固执地要去碰弹力带。晏逐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又急又疼——他知道洛林远在跟自己置气,跟这双不能弹琴的手置气,可这样只会伤了自己。
晏逐水没再拦着,只是蹲在原地,抬头看着洛林远。他的眼神很亮,带着点担忧,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心疼,像一汪清澈的水,直直射进洛林远眼里。
洛林远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晏逐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轻视,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担忧,像小时候练琴练到手指发肿时,奶奶看着他的眼神。那眼神太烫了,烫得他心里那点憋了很久的火气忽然就泄了,只剩下点无力的烦躁。
“算了。”他松开手,把弹力带扔在茶几上,站起身,“粥好了就端上来。”
晏逐水连忙点头,收拾好东西去厨房端粥。
早餐吃得很安静。洛林远没怎么说话,只是慢慢喝着粥,偶尔夹一口青菜。晏逐水坐在对面,也不敢出声,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洛林远——他喝粥时左手一直放在桌下,没动过,大概是刚才扯弹力带时扯到了伤口。
“下午我要出去复诊。”洛林远放下碗,擦了擦嘴,“你在家待着,把书房的灰尘擦了。”
晏逐水点头,拿出手机打字:“需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洛林远站起身,语气干脆,“司机送我去。”
他转身往卧室走,走到琴房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径直进了卧室。
晏逐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才拿起碗筷往厨房走。路过琴房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那扇门。门上的黄铜把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个沉默的秘密。
他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门板时,又猛地收了回来。
不能碰。他知道。这是洛林远的禁区。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打扫书房。
书房很大,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音乐理论和乐谱,还有些是洛林远过去的演出海报和奖杯。晏逐水拿着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擦到第三层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本厚厚的乐谱。封面上没有名字,只有几个潦草的音符,像是随手写的。他下意识地抽出来翻开——里面是手写的乐谱,字迹清隽有力,是洛林远的字。
乐谱的前半部分很工整,音符排列得整齐,偶尔有几处修改的痕迹,用红笔标着,透着种认真的专注。可到了后半部分,字迹忽然变得潦草起来,甚至有些狂乱,墨水晕开了好几处,像是写字的人手在抖。最后几页上,根本没有乐谱,只有几个被划得乱七八糟的字:
“为什么”
“弹不了了”
“都是假的”
字的旁边,还有几滴深色的痕迹,像是泪痕,早就干了,却依旧能看出当时的绝望。
晏逐水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看着那些狂乱的字迹,仿佛能看到洛林远坐在书桌前,对着乐谱发呆,手指不能动,只能用钢笔在纸上乱划,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砸在纸上。
他连忙把乐谱放回原位,手指却在微微发抖。他以前只知道洛林远手伤后很痛苦,却不知道这份痛苦这么深,深到要把自己困在过去的辉煌和现在的绝望里。
擦完书房,晏逐水又去打扫客厅。他拿着抹布,仔细地擦着地板上的每一个角落,连沙发底下都没放过。擦到琴房门口时,他格外小心,生怕灰尘飘到门上——他总觉得,这扇门后藏着洛林远最珍贵也最脆弱的东西,得好好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