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处有水流(4)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

他做了个梦。梦见十年前的夏夜,他蹲在学校传达室的旧电视前,看洛林远的演奏会直播。少年穿着白衬衫,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他抬手按下琴键,第一个音符飘出来时,台下的掌声都停了。

琴声像月光,温柔地淌下来,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他在梦里想,真好啊。

直到有人轻轻拍他的胳膊,他才猛地惊醒。

是个护士,手里拿着几张单子。“你是洛林远的家属吧?他醒了,转到观察室了,你跟我来。”

晏逐水连忙站起来,跟着护士往观察室走。他的腿有点麻,走得一瘸一拐的,却没顾上揉。

观察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滴滴声。洛林远躺在病床上,左手腕被重新包扎过,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手背露在外面,依旧苍白。他醒着,睁着眼看天花板,眼神还是空的,像没装东西的玻璃罐。

“他刚缝完针,麻药过了可能会疼,要是疼得厉害就按铃叫护士。这是缴费单和检查单,你收好。”护士把单子递给晏逐水,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就走了。

晏逐水拿着单子,站在病床边,没敢靠近。他看着洛林远的侧脸,看着他下颌线紧绷的弧度,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洛林远先开了口。

他没看晏逐水,视线依旧停留在天花板上,声音哑得像生了锈:“钱,我会还你。”

晏逐水连忙摇头,掏出手机打字:“不用,我用了你的钱包里的卡……”

“谁让你多管闲事?”

洛林远突然转过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很冷,比刚才在出租车上更冷,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过来。里面没有感激,没有道谢,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厌倦,像在看一件沾了灰的旧东西,不耐烦,又懒得伸手拂掉。

晏逐水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半的字没发出去。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洛林远,眼眶有点发热。

他知道自己不该期待什么。可被这样看着,被这样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雨水泡透了,又沉又冷。

洛林远瞥了他一眼,大概是看他不说话,也不动,皱了皱眉,语气更冷了:“还有事?”

晏逐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手里的钱包和缴费单递过去。“你的钱包……还有单子。”

洛林远没接,只是扫了一眼。钱包从晏逐水手里滑落,掉在病床边的地上,“啪”一声轻响。

有东西从钱包里掉出来了。

是一张小小的、边角磨损的票根。

晏逐水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弯腰去捡。可洛林远的动作比他快。

洛林远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捡起了那张票根。

那是十年前,洛林远在市音乐厅开独奏音乐会时的票根。位置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票价很便宜。票根上的字迹早就模糊了,只有角落印着的日期还能看清——2015年9月17日。

洛林远捏着那张小小的票根,看着上面模糊的日期,愣了很久。他抬眼看向晏逐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冷,不是厌倦,是一种很淡的、却很清晰的疑惑。

晏逐水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刚才抓钱包时太急,忘了把这张票根拿出来——这是他偷偷从钱包里夹着的,是他唯一能和“过去”沾点边的东西。

他低下头,不敢看洛林远的眼睛,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病床边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浅淡的光斑。观察室里很静,仪器的滴滴声规律地响着,衬得那点沉默格外长。

洛林远捏着那张旧票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磨损的边角。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浑身湿透还沾着泥点的年轻人,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紧张得蜷缩起来的手指,心里那片冰封的湖面,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了一圈极淡的涟漪。

是谁?

这个冒雨把他送进医院、被他冷言冷语对待却还红着眼眶的人,是谁?

为什么会有他十年前的音乐会票根?

无数个问题涌上来,堵在喉咙口。可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松开手指,把那张票根随手扔回了钱包里,重新躺好,闭上了眼。

“出去。”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晏逐水愣了愣,抬头看了眼闭着眼的洛林远,终究还是捡起地上的钱包和单子,轻轻转身,走出了观察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好像听见病床上的人,轻轻咳了一声。很轻,像叹息,又像压抑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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