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孤独(67)

作者:薇诺拉/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医生当时诊断说她最多再活6个月,可她却撑了18年,这18年里,她总共经历了52次放疗、13次化疗,她数度昏迷又数度清醒,她数度卧床不起又数度挣扎着爬了起来……身边一起抗癌的病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医生和那些病友的家属都说你妈妈是抗癌英雄,可我知道,她哪儿是英雄啊,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放心不下自己孩子的母亲……”

“一个人苦撑这些年,她当然也想过把病情告诉你,可每次话到嘴边,又总觉得让无辜的你承受这些太不公平,她也怕你若哭着要跟她回家就会得不到你外公的喜欢,就老想着下回见面再说吧,哪知这一拖就拖到了你大学毕业进了电视台……这下她就更不能说了,她说你打小就有个毛病,一旦特别难受或紧张,就会突然失语。就是因为担心你旧病复发,她每去一个地方都会为你求一枚护身符,但其实每次说到你她都骄傲极了,她说我的嘉言现在是全国知名的主持人呢,她还开过小号,打着吊瓶在网上跟人吵架,非争辩说你才是明珠台最出色的主持人……”

事遂人愿,我妈费的那点心思确实瞒住了我,也成功令我被骆家接受,有了“ZL外孙”这个响亮的名号和随之而来的光明未来。然而此刻我只是无助地坐在云姨身旁,任眼泪失控地涌出眼眶。我懊悔于自己竟被寄人篱下的痛苦完全蒙蔽了眼睛,怎么就没有发现她强忍病痛的异样,没有发现她狠心背后的那颗苦心。

这些都是她深深爱我的例证。

“她是那么想活,那么想要亲眼见证你长大,哪里有新药新技术新疗法的临床试验,她便让我陪她一起去试试,顺便多拍点不同地方的照片,告诉你她在旅游或者在跟朋友聚会……你说我们两个小老太太天天琢磨着用什么新花样瞒住你,是不是特有意思呀?”云姨说话的神态语气都挺俏皮的,仿佛只有这样,才不显得这种生离死别的话题过于无奈,过于苦楚。她边笑边叹气,说,“我到今天才算明白,你俩都习惯了报喜不报忧,都宁愿打掉牙和血吞,也要让自己最在乎的人安心,哎呀,要不怎么说是母子俩呢,这脾气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起初她也能在身体比较好的时候回来看看你,可慢慢就不行了,癌细胞摧毁了她的免疫力,她的白细胞已经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身上开始长疮流脓,掩都掩不住了,尤其是去年开始,癌细胞侵蚀了左右大脑,又转移到了喉咙,她的下肢完全瘫痪,记忆也严重退化,她不能行走,也几乎讲不了话了,她甚至不记得你已经离职了,还以为你是明珠台的主持人呢,她说她不能让她的病情为你增加不必要的压力,她希望你永远耀眼地站在舞台上,所以也恳求我无论如何一定替她把她的病情继续瞒下去……”

如果不是我一声濒于崩溃的质问,我想她这会儿一定还瞒着我呢。

最后云姨轻拍我的肩膀,这么劝慰我,你妈妈当然爱你,她对你的爱就是能化平庸为天工神斧的奇迹。

我重新回到病房的内间,坐在了母亲的床边,轻轻握住她一只插着输液管的枯瘦的手。

她呼吸急促,带动呼吸机发出一种规律的、类似啜泣的咝咝响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听来格外凄凉。她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混杂药物的味道,也是生命将逝的朽败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久久不动,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不讨任何人喜欢的小结巴,只要依偎着妈妈就无比满足。

忽然,她好似感受到了我的存在,被我握着的手指搐动两下,就睁开了眼睛。

“妈,是我,嘉言。”嘴唇似乎在动,我便朝她倾过身去,问她,“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晚期癌症病人常会出现意识障碍,我不太确定我妈现在还能不能认出我。

她朝我伸出了手,将我一绺疏于打理的额发轻轻拨向一边,枯槁的脸上浮现温柔一笑,说头发都快遮掉眼睛了,上镜就不好看了。

坐到她的病床前,我千万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哭泣,因为眼泪早已于事无补,只会为我们母子最后的相聚时光蒙添阴影。可我一直咬牙强忍的努力在她这轻柔的一指下便前功尽弃了。

“妈……”我将我妈那只手托在我的两掌之间,用我布满泪水的脸颊反复地擦蹭,用抑制不住的哭腔问她,“妈……你后悔吗?”

我们是那么心有灵犀,从她的表情来看,她一下就听懂了我在问什么。

我不合时宜地很想谈谈原野这个男人,即使染上毒瘾是受骆家人陷害,但他自私、怯懦、才华平平又好高骛远……他实非良人,更非良配。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妈是否后悔,我甚至很难不去想象,如果她没有为这个男人与家族闹翻,或许她就不会为生计奔忙忽视了自己,或许她可以在更早期的时候就发现身体出现了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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