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布局与记忆中的大差不差，与我家是恰好相反的。两个卧房，一间储物室。打开储物室的门，正对一个小阳台，陈米之前应该是在这里唱歌，所以我在五楼能听得很清楚。

储物室有一张桌子，桌上是高高的柜子，柜子的开合处挂着一把锁。

桌面摆放了一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许久不见光，铺满灰尘。我打开盒子，里面是空的，海绵有一条细小的缝……戒指盒。

“清理现场扫雪的时候捡到一枚大钻戒”。

这是一楼商铺老板的原话。

我从未如此紧张、恐惧，仿佛要面对生与死般，找来铁棍一把打烂生锈的锁，拉开柜门，吃了满脸的尘，呛得无法呼吸。

那是我此生无法忘记的夜晚。

在陈运储物室的柜子里，有两沓光盘。一沓是等待刻录的，一沓是已经录好的，每一张录好的光盘都清晰地写上年月日，姓名。

而那些姓名，一大半是陈米的名字，日期停止在五年前，此后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包括投诉中文办的那位小孩，他的名字是紧接着陈米开始出现的。

最近的日期，在九个月之前，姓名是二楼的小杨。小杨应该比陈米小四岁左右，今年十五，杨氏夫妇在去年年底拜托陈运好好教他说普通话。

我不敢看光盘的内容，第二天在陈米去上学后，悉数交给警察，警察调查完后告诉我，每一张光碟录制的都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唱中文歌或者读中文文章。男女都有，大部份是男孩，年龄集中在十到十五岁，一开始的场景是储物室的阳台，后来应该换到了其他地方。

我听到这里，肠胃痉挛涌起阵阵疼痛，吐了几个小时才缓过神。

但肇事人已经死亡，他们无法定罪，所有光盘没收，陈运的家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从此挂上封条。

陈米作为受害人，与其他受害人一并接受了秘密调查。

调查报告我无权查看，陈米经历过什么，我无从得知，我也不想让他再剖开血淋淋的伤口，向我露出肠子心脏。陈米的过去是痛苦的，我只希望陈米的未来是快乐的。

案件结束后，过了半个月，杨氏夫妇迁离社区，我辞了职，带陈米离开，换了一座西部的城市生活。

陈米融入新学校很快，他交了很多好友，男男女女，成群结伴。

也慢慢开始说话，第一次说的词语是“叔叔”，第一次完整的句子表达是“番茄炒蛋不要下葱”。

再一次入冬，西部城市不会下雪，海风微凉。心理医生说陈米不再需要去她那里“打卡签到”了，二十岁的陈米终于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时隔六年、也许更久，重新加入了学校的歌唱社团。

但在这期间，我坚持让陈米一个人睡觉。只有这件事情，令陈米不悦。不悦也不能改变，我说：“陈米你还不懂，你被误导过。”

陈米此前流露出的情感是喜欢吗？十九岁的人如何会喜欢三十八岁的人？他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陈米争不过我，和我赌气，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小半年不与我聊天，对着电视放空。

在陈米正式迎来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买了蛋糕给他。

“好了，生这么久气也该停止了吧？每天不跟我讲话，我心里也很难过，陈米。”我哄他。

陈米推开蛋糕，不领情。

“叔叔只是希望你认清楚自己的心，你不会喜欢我，你只是混淆——”

“你凭什么判断我喜不喜欢你？你谁啊？”

我语塞，放下蛋糕，无法和青春期火气上头的男生面对面好好交流。

“你觉得我是因为陈运的那些事情才会对你有好感吗？”陈米大约见我不说话，态度软化，口吻却是较真，“我二十岁不是十二岁，我知道我对别人是什么心情，你不相信而已。”

“陈运死的那一天，给我送戒指，说我成年了可以和他结婚。我把他戒指扔出窗外，他找戒指的时候摔死了。”陈米忽然跟我说这件事，语气平淡冷静，“有病的一直是陈运不是我。如果你给我戒指，我不会扔掉。我怎么会把你和陈运当作是一类人去依赖呢？”

“我不说话是我不想，不是我有病。”

“我喜欢叔叔是我心动，不是我有病。”

“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想让你像以前那样对我，亲亲我、抱抱我。那样我会很开心。”

我想陈米依然是有认知错误的，即便他对我吐露真心。可这是陈米，在第一次编织爱心的时候亲吻我，接回家的时候抱着我哭泣，我知道我不可能全身而退。

也许我的认知也有错误。我说十九岁的人不会喜欢三十八岁的人，将两个群体放在对立面。这话与同性恋和异性恋终究不同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