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2)

作者:楚觉非

甄稚耸耸肩,把喝空的汽水瓶吸得呼噜作响。

“开学就是高中生了,怎么还……”母亲陈留芳本想制止她继续发出噪音,可一想到今天甄家的烦心事接二连三,无人顾暇这芝麻小事,也就随她去了。

这稀里呼噜声一直持续到下午众人打完几圈牌,另一场喜宴开始,第二个戏子也粉墨登场。

三伯父不是头婚,所以婚礼安排在晚上。三伯母岳明心穿着粉色婚纱,乌黑云鬓才用卷杠新烫过,小而尖的脸蛋儿旁缀两颗圆润的珍珠。两人站在插满塑料花的丝绒背景板前迎宾,散糖发烟,喜气洋洋。

三伯父与这位红颜知己,分分合合多年,只因她也曾是戏剧学院的学生,又带着一个拖油瓶儿子,老爷子不同意这门亲事。不知是不是赵嘉禾率先当上家族中的“戏子”,让老头子破罐子破摔,竟然松了口。

父亲勉强支起一丝笑意,摆手拒绝了甄青闲递上的烟,朝着宴会厅大步流星。陈留芳想跟上,又被手上的红包牵绊住。甄稚从母亲手上抢过红包,三步并两步放在了托盘上。

“三伯、三伯母,新婚快乐!”

甄稚可没那么多尴尬,大人们的别扭关她什么事呢?她打小就明白,给小孩的喜糖是花生酥和牛奶糖,只有嘴甜的小孩能吃到巧克力。

岳明心笑靥如花,摸摸她的头:“小石榴,长这么大啦?快进去吧,二号桌。”

甄稚走过长长的回廊,总觉得周围的宾客在交头接耳,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嗳,等等我。”赵嘉禾从背后叫住她,神色诡秘,一脸坏笑。换下了璀璨的连衣裙后,淡妆相宜,已然是朝气蓬勃的准大学生,“小石榴,你知道姥爷为什么着急操办三舅的喜宴吗?”

“喜宴?”甄稚扯开包装纸,品尝代可可脂的甜味,“我看明明是不喜宴。”

嘉禾说:“你还不知道?岳明心的儿子可不是什么拖油瓶——他是三舅的私生子!所以咱家那位老封建,才急着迎接他的单传亲孙子回来光宗耀祖……”

什么?

甄稚一脚迈进宴会厅,一眼看见那个歪在二号桌椅子上、一身散骨头的家伙。

“岳山川,你你你怎么会是我三伯的私生子?”虽然惊讶,但甄稚还是压低了嗓音,让那个不光彩的词只被他们两人听见。

正在低头十指翻飞玩游戏机的男生,百忙之中挑起眉毛,不紧不慢瞥了她一眼。虽然游戏还没结束,但他也不恋战,随手扔在一边,让角色自生自灭。

“没大没小……我是你哥!”

好厚的脸皮!这人是怎么做到,把这个称呼这么光明正大讲出来的?

甄稚仰着脸好好打量起眼前这个人。岳阿姨和三伯之前分手了两三年,她和岳山川也有两三年没见过面了。虽然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但他实在是个极讨厌的人。

大约五六岁的时候,院子里那棵石榴树还很瘦弱,到了七月,枝头只开了稀稀拉拉几朵榴花。那时甄稚每天都在小院里放风筝,风很微弱,晾衣绳纵横交错,风筝总是飞不起来。

自从搬离甄氏公馆,爷爷经商的朋友已很少登门拜访,老人家每天背着手站在屋檐下张望,胡同里清脆的自行车铃却鲜少闯进来。

甄家到甄稚这一辈,清一色的女娃娃。老三已经离婚五年,并未和前妻留下一儿半女,两个女儿和外孙女也都随女婿住在厂区家属院,所以爷爷只好在四合院里守着小孙女。

甄稚在院子里放风筝,他叹气;拿着小簸箕在照壁前扫地,他叹气;在屋檐下大声背唐诗,他还是叹气。时间一长,即使她年幼,也摸约猜到爷爷在愁什么。

所以那年榴花盛开,花萼下第一次结出青果,当岳山川跟在一个漂亮阿姨身后,被三伯一起领进家里,她本以为爷爷会很高兴。

两个姑姑应邀来吃饭,私下里和陈留芳嚼舌根,说甄青闲放浪惯了,可老爷子眼里岂能揉下沙子呢?相好的女人没个正经工作,还带个拖油瓶——又不是贾宝玉进荣国府,真以为只要是个男孩老爷子就宝贝,外姓人也能继承甄家积了几辈子的家业么?

那时甄稚还不知什么是拖油瓶,也没读过《红楼梦》,只知道岳山川比自己大两岁,肯定比纸糊的风筝有趣。

翌日,甄稚再在四合院里看见这个新来的伙伴,欢快地叫他“小哥哥”,还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举过去。没想到岳山川一点也不领情,不仅把她的宝贝吃食撂在地上,还把手里张牙舞爪的天牛丢过来,坏笑地看着她抽抽嗒嗒哭鼻子。

在藤椅上打盹的甄仕光被哭声吵醒,气急败坏地挥着蒲扇骂骂咧咧,让这小兔崽子赶紧给他的宝贝孙女道歉。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