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扯了下嘴角。

「可我没有，我不敢。」

忆起那时的恐惧，达乐看见她黑瞳收缩着，惊惧让她的手不自觉轻颤，但也就那一瞬、那一秒，她随即强迫自己停下来，那反射性的控制，揪紧了他的心。

那么多年来，这女人显然一直处在这样紧张的状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敢让人发现、察觉。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虽然看着他，却又没真的将他看在眼里，她的眼神有些失焦，恍若出神的说。

「即便我已经察觉那里的种种不对，就算我明白了那些福利政策都是狗屎，知道那些婚姻都是经过设计安排的，知道他们鼓励员工结婚生子不怀好意，我还是紧闭着我的嘴。我告诉自己，她都不觉得不对了，我有什么好说的？她婚后我不再和她联络，小心做好自己的事，我告诉自己，顾好我自己就好，我们本来就不算朋友，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我就闭上我的嘴，找机会离开就好──」

她说着，手又抖，唇微颤，她飞快再次控制下来，双眼迷蒙的悄声低语。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有的一切都超乎我的想像，不要说离开了，我光是要活着都是千万难，我接触到的每件事都只让我越陷越深，公司安排我上许多课程，我的职位升得更高，知道了更多的事。几年后，有天深夜，倪文君跑来敲我的门，我打开门只看到她一身狼狈、神情惊恐，满身是血的抓着我说了一大堆公司内幕，人体实验、猎人游戏、跨国组织──」

苏舒说着，颤颤再吸一口气。

「最扯的是，她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先生爱上了她，真的爱上了她，他不再愿意让两人的孩子被当实验品，想带着她和孩子一起逃跑，但没成功走成，她跑来找我时，已经中了枪，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来，是为了想警告我。」

她笑了出来，轻轻的，讽笑着，泪水却再次盈上了眼眶。

「想警告我呵呵……」那轻柔的笑，让她平静冰冷的面具开始破裂。

苏舒含泪笑着，柔声说：「她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住我们那区的人全都晓得，就她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呵……那男人还真的是很爱她，把事情瞒得那么天衣无缝……」

她在笑，眼里的泪水却不断的满溢，串串滑落，那痛苦的笑与泪，让达乐再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浑身僵硬，一度想推开他，可那宽厚的怀抱如此温暖，让她不由自主的闭上了止不住泪水的眼，听着他的心跳，瘖哑吐出压在心中多年的痛。

「她求我……拜托我……找机会带她的孩子一起离开……」

一声破碎的笑，又逸出了她的唇。

「那地方……到处都有监视器……」苏舒悄悄的说着：「我知道有人在看……我知道他们在听……」

想起那一夜，想起那女人的苦苦哀求，她紧握着拳，泪又滑落一串。

「所以……我拉开了她的手……」

女人眼中的痛苦绝望又浮现眼前，然后是那抱歉的笑。

「她没有……没怪我……只是笑着和我道歉……」

苏舒揪抓着他的衣，唇抖心颤的轻声说：「就是那时，我知道她终于明白她做错了什么，明白她不该来找我，所以她不再试图拜托我……我连救我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去救那孩子……所以我才依然在那……可是，那傻瓜还是对着我笑，对我道谢，谢谢我当她的朋友……」

苏舒紧闭着泪眼，深吸口气，然后如同当时一般，冷声道。

「我告诉她，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

她记得，女人脸上破碎的表情，记得那鲜红的血，从那垂下的苍白小手蜿蜒滑落。

「我告诉她，我不像她那么蠢，只想靠着出卖身体攀附在男人身上。」

她记得，那双曾经带笑的眼眸，浮现难以掩藏的苦痛。

「我告诉她，与其相信男人，我更相信钱，更相信我自己。」

她狠着心，冷着脸说。

「我告诉她，如今她的下场，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苏舒睁开泪眼，看着前方那被他洗得无比干净的玻璃窗，冷冷的说着。

那清冷的声音，无比冷酷，如坚冰一般，但她声越冷，他心越痛，他没打断她，就听着她吐出那些残酷的字句。

「我直视着她的眼，说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和外面没有任何不同，这世界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只有像她这么愚蠢的女人，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自由公平，还有什么自以为是的公理正义。我告诉她，那孩子不需要拯救，留在这里对那孩子来说，才能学会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生存下去，而不是像她一样，被人欺骗、遭人利用，只能成为生产机器，最后客死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