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番外(179)
那一天早上晴空万里,江淮带了周月上山,上车前过来一个黑西装,用绸子蒙住她眼睛,恭敬道:“夫人,得罪。”
车开上山,先是平坦再是崎岖,向左拐了一次,向右一次,之后重复两次,再向左时浓烈的花香隔着车窗玻璃都闻得到,与此同时眼前的光线变得暗淡,体感温度骤降,这里应当是密林深处,海拔八百米左右。
周月惶惶然站在工厂里,实在难以相信这里生产的是人们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恶之花,既没有电影里肮脏的咕嘟嘟冒白沫子的烧杯、装满生化垃圾的塑料桶和污水横流的水泥地,也没有目光呆滞凶狠的东南亚孩童和妇女,要不是地上成堆的结晶体,在她看来这里就是一家中药厂。
她和江淮里三层外三层捂得严实,那些工人也穿白色防护服,戴口罩和护目罩,神色平静专注地站在流水线前,传送带上可见的药材里她只见过藤卷柏。
但是再往里,隔着一道和医院里做CT检查相似的专业防辐射铅门的地方,江淮就不让她去了,说那里危险。
周月看不懂,但康星星懂,他精通化学,知道这“中药厂”致力于合成的东西是盐酸左旋甲基苯丙胺
和盐酸右旋甲基苯丙胺。
“麻黄和罂粟不好搞,太危险。”江淮说起这些时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他告诉周月,在杀了三只眼之后那几年,他尝试过进口罂粟和麻黄,但成本风险都太高,而且按照他们那边的工艺做出来的东西“太低档,完全就是工业垃圾。”
他的东西单价极高,产量也不高,大陆和香港是一小部分,绝大部分卖给禁毒力度微弱的东南亚和俄罗斯,他拿了成品给周月看,用金箔纸包着,像高级香皂,吸食时没那么冲,还有幽幽花香沁人心脾,徜徉天境般醉生梦死。
“烟草公司没有罪,我又有什么罪?他们这帮人,早就被蛀空了,我只是给他们造了一个美梦。”
周月隔着厚厚的口罩和护目镜望着他,意识到他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罪。
她的爱人,天天的父亲,和许许多多爱人和父亲一样,在他眼里不过是他成就“丰功伟业”道路上必然的牺牲。
他要复仇,因为他受尽侮辱和疼痛,可这样的人,竟然对他人的疼痛如此麻木。
或许早在某个一瘸一拐赶回家看母亲的黄昏,那个善良孝顺的小药童就已经死在了路上。
“这里的这些该结束了。”他说,竟然笑得自豪又腼腆,“再不给你看就看不到了。”
“嗯。”周月低头掂量一下那小小的四方块,“是该结束了。”
他完成了他的复仇,该她了。
之后一段日子周月还是该干嘛干嘛,给江淮烧饭,陪他在别墅后院里拄着拐杖一圈一圈地走,就好像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再不过问。
闲的时候她抱了小草在院子里晒太阳,在摇椅上晃啊晃,闻她被太阳晒得像烤爆米花一样香的毛。
“你也想他吗?”小草听了,喵喵地叫了一阵,她起身拆了她脖子上的铃铛,把她放在车道边,推一把她屁股,“去吧。”小草在她身边绕了三圈,转身跑入密林深处。
白天松竹来看弟弟,陪弟弟和天天玩,周月就给江淮赶做西装,戴着眼镜站在人形模特前,一站就是一天,从中午到黄昏,一直到夜幕降临,弟弟睡了,沙发边亮着一盏落地灯,松竹就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
“松竹。”
“嗯。”
“过几天我结婚啦。”
“嗯。”
周月眯着眼睛笑,“扫兴,就会嗯。”松竹低下头,也还是“嗯”。
“我不管,你给我梳头!”周月回头死乞白赖地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那一天松竹就坐在镜子前,一点点把周月的头发梳顺,绾起,用发片挡住她颞骨的金属,梳好了也不走,就静静坐在她身后。
松竹爱唱戏,把话都唱在戏词儿里了,就不爱说话了,周月仰起头在温柔的灯光里倒着看她,笑她,“哭什么呢,你不该祝我和江总,百年好合吗?”
那天晚上送走松竹时她出了门又噔噔噔跑回来,紧紧抱了周月一把,把她撞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周月闻着她发丝的清香,那是盛夏的花果香,是叮咚的清泉,是雀跃的生命,只不过这一切都不再属于周月。
大婚当天是一个阴天,周月就坐在那栋锁了她后半生的半山别墅,看着一辆接一辆黑色的像冰冷热带鱼一样的劳斯莱斯在阴霾的天空下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车前红色绸花似血似火,绽放在银灰色的山野间。
“妈妈。”天天抱着弟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姜黄色的毛衣衬得他更黑了,袖子还有点儿长,小肉手藏在里面,周月笑着伸手唤他过去,挽起他的袖子,把胖墩墩的小手露出来,揉他圆圆的像硬币一样的指甲盖,轻抚他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