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梦春(98)
他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才慢慢将墨镜戴回去,垂着眼走路。
钱宇在心里悄悄叹气。
燃哥看不见。
梅雨季过后,他就彻底什么都看不见了。哪怕是这么大的阳光,这么燥的粉。
宋呓欢离开的时候,拉黑了燃哥和他所有联系方式,连仅有的账号“我不说梦话”,也只定时发作品,关闭了私信功能。
对迟燃来说,她彻底失联。
她的离开决绝而彻底。
那抹耀眼的粉离开他之后,他眼睛最后一点光感也慢慢消失,他彻底瞎了,世界归于无尽的黑暗。
他生命中的所有颜色,在春日的尾声,一同抛弃了他。
“燃哥。”钱宇生硬地岔开话题,“吃柿子吗?给你摘一个。”
“不吃。我刚才踩到好几个,黏糊糊的有点恶心。”迟燃语气如常地回他。
钱宇还是硬聊:“那我自己吃一个。”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颓废又满不在乎,说:“全瞎早晚的事,我早知道。”
燃哥自暴自弃的外表与坚硬的外壳下,是个极细腻敏锐的人。哪怕钱宇不说,他都能明白他的担忧,还能轻飘飘地宽慰他。
这样柔软的一个人,是会被真相杀死的。
谢天谢地,他不知道真相,他还恨着宋呓欢。
钱宇无一刻不在害怕,怕那个残忍的真相彻底瞒不住,怕迟燃真的找到那个县城,真的看到她的最后。
那会让他死,也许不会死,但也无法活着了。
去下个县城之前,他们去爬了那座山。迟燃走得很快很稳,因为他哪儿都不用看,所以走得格外专注。
好几次,钱宇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燃哥,你别走那么快啊,我很丢脸。”钱宇气喘吁吁地跟,开玩笑活跃气氛。
迟燃也配合地笑着:“你练练体力,不然一瞎一废的,怎么抓人。”
钱宇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开关于这事的玩笑。迟燃能把所有痛苦都笑着说,笑着说就是说而已,也不代表他放下。
唯有找她这件事,他从没用任何戏谑的方式说出来。能理解成,他快放下了吗?
“燃哥……”他不知道怎么回,小心翼翼地没再说话。
“认真的。”他收敛笑意,用不像他的执拗语气说,“我要找到她,我要问清楚,要个痛快和明白。我认真的,你练练体力,真遇见了,别追不上。”
这轻描淡写的话里藏着许多恨,早已刻入骨髓,反而无需咬牙切齿,像呼吸那般寻常地贯彻在他生命里。
钱宇愈发害怕。他恨也怕,不恨也怕。恨意味着他依然走在那条随时会偏离自毁的路上,不恨意味着,他也许猜到部分真相,怎么都不能放心。
只是不告而别,就要了他半条命,天知道要是真相被揭晓,他会怎么疯魔。
“燃哥……”他回想着碰到粉丝那次,旁敲侧击地问,“你不是说,你不想问个明白……只想当胆小鬼吗?”
迟燃埋着头一步一步登山,没回答。
他追着说:“别再找她了吧?就是个心狠的女人,我们就躲回去……别问明白了吧?”
迟燃步速越来越快,穿梭在阴翳林间,逃离他的话似的。
钱宇心里装着真相,快被坠得发疯,他加快步速追上去:“燃哥!我看你快走出来才想拉你!燃哥!你别逼自己了,你自己说……”
迟燃还是不说话,戴上耳机往山上走。
钱宇在背后嚷了一路,到山顶的时候,嗓子都哑了。迟燃戴着耳机坐在一块石头上,摆明拒绝沟通,颓废得像梅雨季里的那具行尸走肉。
钱宇忽而生出许多对宋呓欢的恨。
她果断地离开,留下这样糟糕的空洞,又该由谁来打扫呢?
钱宇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血液被心脏泵到头顶,那些包容与体谅都消失不见,唯有憎恨遮天盖地。
他从未比此刻更希望宋呓欢在这,让她看清楚行尸走肉般的迟燃,看清这具被她重创的躯壳。
他厌倦每天去判断迟燃是不是放下了一点,痛苦少了一点,他厌倦担惊受怕,厌倦三缄其口。
这么想着,他点进许久没登录的应用,找到名为“复活甲原厂直发”的账号。
他迫切地想跟她说点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他指尖都颤抖着,他快被真相撕碎了压垮了,他要疯了,他要她看看自己留下的废墟……
账号直到昨天都还在更新着,但更新的间隔变得长短不一,有时候几天,有时候两周,有时候一个月。
他愤怒地点进私信,试图宣泄他满腔的憋闷。
为什么让我知道真相?
为什么让我见证痛苦?
为什么让我知晓一切,却将一切无能为力压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