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带着灰原跑！用隐匿符！” 理惠当即用火烧符逼退舌头，对二人喝道。

“好，前辈小心。” 这等关键时刻，七海也不拖延，背起疼昏过去的灰原就往外冲。帐一旦进入就无法出去，必须等到咒灵消去后才能解除。这个地方太偏远，坐等援助必然是来不及的。想到灰原的伤势，理惠咬紧牙关，不论怎样，必须速战速决。眼前的废墟仿佛被无形的力道揉合在一起，以屋梁为脊，以木柱为腿，以石块为肉的怪物。理惠心里一惊，这已经不是咒灵，而是堕神的意识。

“先生，为什么神明会堕落？” 当年在御谷神社里，理惠这样问满头白发的诹访先生。

“神灵因人的信仰诞生。善的信仰诞生善神灵，恶的信仰诞生恶神灵。而堕落的神灵是因为人信仰的崩塌。善中混合了恶，恶中混合了善，既做不了纯粹的善神，也做不了纯粹的恶神，只剩下了一股疯狂的，混乱的力量。”

“这么说，善是一种约束，恶也是一种约束。”

“不是约束，而是指引。指引这股力量该如何使用。就好比你，没了路标，在密林里不就茫然找不到出路了吗？而当路标的方向混乱时，你不同样也难找到正确的道路吗？所以，与其说是堕落的神，倒不如说是迷茫的神。”

“那该怎么办才好？”

“神明不是人类，已经混乱的力量无法挽回。唯一的办法就是摧毁祂。”

凭我的力量恐怕是做不到。理惠一个翻滚躲过堕神化身的砸在地上的尾部。两道爆破符砸上去，也只是震落了几颗石块，反而引得堕神更加愤怒，在理惠身后咆哮追赶。只能用那个办法了吗？理惠抿了抿嘴。光之宇大人和她成立契约的时候说过，如果要召唤祂，必须奉献等价的祭品。而这个祭品就是召唤者本人的时间和生命。

情况不容多思，每耽搁一秒，灰原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理惠心中主意已定，当即停下脚步，回身面对着化身血口大张的化身巨兽，捂住右眼，心中默念：祈唤御谷光之宇神，祈唤祖辈之先神，以吾之身，载汝之力，诚惶诚恐，恳请降临——

一棵大树后，七海用上衣按压着灰原血流不止的断口，额头已是大汗淋漓。“灰原，你醒一醒，听到没有。” 他哑着声音道，“你再坚持一下！”

“七海。” 灰原微微睁开眼睛，气息奄奄地说，“放心，我会加油的。”

正这时，一阵劲风扫过，荡得树叶哗哗作响。七海抬头一看，只见场地的中央爆开一道白光。沙粒尘土呼啸而来，他当即用外套挡住自己和灰原的头脸。过了一会儿，周围一片岑寂，方才的战斗吼叫声仿佛被一键按了休止。怕不是森下前辈出事了？七海心里惊疑不定，小心翼翼将灰原放靠在树干上，探头去望。忽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不知什么时候，森下理惠竟然站在了他们面前，嘴角上扬，笑得诡异。

看着眼前这个人，七海却一动也动不了，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确信这是森下理惠的脸，可那脸上的神情却完全没有平时的温和谦逊，或者说，那张脸上一丝人气也无，仿佛石像一般。“她”琥珀色的竖瞳直勾勾盯着他，让七海背后升起一股森然，仿佛被一头猛兽牢牢锁定。

叮零零。

“她”蹲下来，把手放在灰原身上，白光凝聚，那断口处竟然冒出肉芽，渐渐长成了一条完好的腿。七海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又听“她”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下一刻，铃声又响。“她”转过身，踮着脚尖，一步一顿地朝树林的更深处走去。

“森下前辈！” 七海大喊道，“你去干什么？”

受他这一打断，“她” 的身影忽然顿住，晃了晃，仰首跪在地上。七海不敢上前，持着武器护在灰原旁边，警惕地观察着。片刻后，森下理惠站起身，蹒跚地走到他不远处，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笑道：“任务完成，我们走吧。”

“前辈，刚才是什么情况？” 七海背起昏过去的灰原，问。

“我的术式而已。” 森下理惠说，“不过还请你帮我保密。”

一伤一昏，秋刀鱼和土特产只能作罢。出去后，理惠就和灰原一道被送去了医院做紧急处理。半路上，灰原就醒了过来。他精神头极佳，一通体检下来身上什么毛病也没有。唯一不对劲的就是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袯除诅咒之后，断了腿又怎么长回来的是一星儿都不记得。情况糟糕的人却是理惠。她不光没了一只右眼，就连全身的咒力也消失不见了。

夏油闻讯而来的时候，理惠正披着外套，坐在病床上看单词书。她失掉的右眼处贴了一块白纱布，乍一看有些滑稽。理惠见他来了，语气轻快地对他问了声好。

“五条君和硝子刚才过来拿了些点心。夏油你要不要尝尝？” 理惠问。

夏油无心吃喝，默然拉开凳子坐在病床旁边。

“眼睛的话，没问题吗？” 他问。

“现在看东西还会晕，不过习惯后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理惠故意逗他：“以后我就是海盗船船长了，所以请喊我captain森下。”

“这种时候，就请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夏油紧紧握着拳头，恨不能把自己的掌心掐出血来。

反而是理惠安慰他：“虽说一只眼睛没有了，不过总算活下来了不是吗？我一个二级术师能把一个一级诅咒干掉，这事儿能拿去吹牛一辈子了。”

夏油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五条一个弹指就能解决的问题，森下理惠却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多么讽刺，多么不公平啊。外面隐隐传来了车辆按喇叭的声音，对面大楼的显示屏上，青春靓丽的女星还在跳着可爱的舞蹈。世界照样运转着，没人知道有一个人从此以后要少掉半边光明。九十九由基的话在耳边回响。若咒术师走到尽头，面对的只有同伴的尸体和残肢，那该是怎样可怖的场景啊。

“夏油。” 沉默中，理惠先开了口，“我并不后悔我做的决定。不过我没了咒力，以后恐怕做不了咒术师了。”

“这么说，你要走了？” 夏油的拳头慢慢松开了。除了悲伤，他心里更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寂。五条丶硝子丶理惠，他们都有他们各自的行路要走。过去大家结伴同行的日子恐怕是再回不去了。

“老家还是要回一趟的，毕竟得去看爷爷奶奶。这副样子也要好好和他们说清楚。” 理惠转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对夏油笑道，“不过咒术师当不了，辅助监督还是可以的。我问了夜蛾老师，他就把我分派给你了。夏油特级，以后请多多指教。”

看着夏油一脸呆住的表情，理惠便道，“当然，你要觉得我不合适的话，我就跟夜蛾老师说就好了，也不是什么——”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到眼泪一滴一滴从夏油眼角滚落而下。“好。” 他笑着对她说。

晚上，理惠捂着空荡荡的右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天花板。一只眼睛献祭出去，换了光之宇大人的降临。同时，光之宇大人昔年赐予她的咒力也全部被收回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能亲手给爷爷奶奶写平安符了。也不用再穿着厚重的衣服，在烈日中跪坐着了。也不用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地跳神乐舞了。就这样，她重新成了一个普通人。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对，没什么不好的。

忽然，外面传来了几声叩门声。理惠道了一声请进，就见穿着衬衫，头发松松束在背后的加茂宪明走了进来。他立在床头，对森下理惠微微颔首：“听说森下同学调职为辅助监督，我来说一声恭喜。”

“加茂学长来，恐怕不止是这个原因吧。” 理惠说。

加茂宪明靠坐在窗台上，直截了当地问：“土地神的事故，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