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的猴子，是指非术师？” 理惠皱起眉头。

“难道它们不是吗？” 夏油笑道，“你先前跟我说的话，我思考过了。我确实应当保护我的心灵。而我的心灵告诉我，保护猴子是没有意义的。我真正应该保护的是我的同类。我被欺侮的，污蔑的，不幸的同类，才是我需要守护的存在。”

“所以你要把非术师都杀光吗？”

“是猴子。” 夏油平静地看着她：“理惠，你要阻拦我吗？”

理惠沉默了几秒：“夏油，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咒术师的困境不只是非术师造成的，更是因为现有的制度无法保证咒术师的权益。缺乏人手却不想办法提升技术，扩充人力，只知道一昧地压榨。高死亡率却守着死办法，让咒术师在帐内和咒灵奋战到死。任务随便派发，上头可以想给你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打着任务的旗号去给自己牟利。夏油，你觉得你杀光了非术师，这样的局面就能改变吗？一个屋子内部着了火，蔓延到外面。你把外面的火扑灭了，可里面的火还在烧着，这个屋子还是要变成废墟。”

“没关系，那就等猴子灭绝后，重新洗牌就好了。” 夏油轻飘飘地说。

“我说过，我要打造一个没有咒灵的世界。既然咒灵是由猴子产生的，我杀光它们，也算是给大家减轻负担了。” 夏油转过身，“那两个孩子我也会带走，就不劳你费心。”

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作为普通人的你？

“那在你眼里，没有咒力的我，不也是一只猴子？” 理惠问，“那你第一个要杀的，是我吗？”

夏油停下脚步，静静地回望她。月光亮堂堂的，把他的脸照得清朗。

“理惠，你和它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只是因为我是你认识的人，所以不一样吗？” 理惠走到他面前，那只活着的眼炯炯地看着他：“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在此杀了我。第二个，和我一起，我们，五条，硝子，灰原，歌姬，冥冥，还有我们认识的所有朋友一起推翻咒术师监察委员会，改变咒术界的现状。让咒术师所经历的都被你口中的“猴子”看到，让他们羞愧，让他们自责。让他们明白，咒术师从不是怪物，精神病患者，而是以生命和意志与黑暗作斗争的勇士。”

理惠拿起他一只手放在脖颈上。指腹下，血管突突地跳动着。

理惠的声音又响：“我说的未来，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若我食言，你再杀我，也同样来得及。”

“要多久？” 夏油哑着声音问。

“十年。”

“给我十年。” 理惠说，“十年之后的今日，如果你没有看到你想要的，我无需你动手。”

夏油轻轻挣开理惠的手，苦笑着说：“好，那我就再等十年。”

“从今日起，森下你也不必做我的辅助监督，盯着我了。但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所有话。十年后，我要看到它们成为现实。否则我就要用我的办法解决问题。这两个孩子我明天会把她们送回高专。还请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理惠看着他消失在天台上，一个没站稳，跪坐在地。她大口喘着气，后背全湿透了。这时，一个电话打过来。她颤抖着手，哆哆嗦嗦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却不是辅助监督，也不是加茂宪明，而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理惠，我是伯伯。你那边还好吧。是这样的，爷爷突然身体不舒服，住院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所以你看看，能不能尽快赶回来。”

“喂，理惠，你听到我吗？”

“嗯，好的，我知道了，我尽快回去。” 理惠说。

她回到房间，先给咒术师监察委员会递交了任务报告和语音及照片记录，随后又将文件备份存好到U盘里。接着她给曾经负责她和夏油的池田监督打电话。得知她家里有情况，对方说他现在动身，明日一早就会带着他现在专属负责的准一级咒术师铃木前来。

“感激不尽。真的，太谢谢您了。”

“没关系的。毕竟互帮互助是应该的。理惠你赶紧把材料给我们发过来。” 池田监督笑道。

理惠一夜无眠，次日她和夏油都没有同彼此说话。倒是黄头发的小女孩菜菜子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放心吧。我很好的。” 理惠轻声说。

“那么她们就交给你了，夏油特级。你们一路顺风。” 她对夏油说。

“你不回高专？” 夏油问。

“我过两天回去。” 理惠朝他鞠了一躬，“辛苦夏油特级了。”

“森下监督也是。” 夏油回礼道。

列车轰隆隆驶远了。理惠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路过吸烟区的时候，她看到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提着公文包在玻璃房里抽烟。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或许只是在某一天，某个时刻，这个人走进便利店，报出一段数字，付钱，离开，点火，把烟放进嘴里。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报出了同样一段数字，直到现在。

第9章 十一月红叶

离开的时候，家乡的叶子已经红了。爷爷在扫枯叶的时候突发了心梗，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邻居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又通知了伯伯他们。理惠赶到的时候，爷爷还没有咽气，她在他床边坐着，握着他的手，握了一晚上。她想起小时候，是这双手牵着她在田野里，又是这双手编着芒草给她做蚂蚱，指着山里的野菜告诉她这个叫什么，那个叫什么。她在田野里玩了一天，睡着了被爷爷背回家。家里有奶奶做的饭团，有小猫，有呜呜作响的烧水壶。

她睁开眼，见太阳升起来。爷爷的手被她捂得暖暖的，但屋子里却变得静悄悄的。

入殓师给爷爷换了衣服，他的手很巧，只是手伸进里面，一下两下，衣服就换好了。他又给爷爷上了妆，画好了以后，爷爷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脸色慈祥而红润。姑姑哭得很伤心，趴在地上，用手拍着地。她说，她以后没有爸爸了。理惠想，按照姑姑的说法，她以后也没有爷爷了。她想，她应该哭的。

告别仪式上，爷爷的朋友和邻里都来了，把空位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椅子都不够用，有好些人都站着。他生前爽朗好助人，大家都很喜爱，受过他帮助的也很感激他。理惠随着伯伯他们一道鞠躬，这个时候，一个陌生的女人走到她面前。

“节哀。” 她说。

“谢谢您。”

“你不记得我了吗？” 女人问。

理惠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女人是她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的母亲。

“理惠，你去吧。” 伯伯说道。

于是理惠跟着女人一道走出去。女人看着她的脸，问她的眼睛怎么了。

“是事故。”

“车祸吗？还是校园霸凌？” 女人悲伤地问。

“不是的，您放心。爷爷奶奶把我照顾的很好。眼睛是在救一个朋友的时候弄的。”

女人把手放在她脸庞上，问她是不是很疼。又说了一些抱歉之类的话。

“你现在还愿意过来跟妈妈一起吗？妈妈已经和叔叔弟弟说过了，大家都很欢迎你。” 女人说。

“您放心，我快成年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女人的肩膀松下来：“那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妈妈说。钱的话——”

“妈妈。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您说。”

“什么？”

“妈妈，我很高兴你有了新的生活。所以请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长大了，身体和心理都很健康。所以妈妈，我会好好的。您放心吧。”

女人塞给她一信封钱，哭着走了。理惠望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她回到礼厅，和伯伯他们一起迎接宾客。之后伯伯和几个男性亲戚给爷爷抬棺，把灵柩运到了火葬场。奶奶没来，还留在家里。大家怕她精神受刺激，都没敢告诉她。理惠和伯伯家的长子森下贵志坐在一起，等火化结束。烟囱里的白气像云一样蒸腾而起，又慢慢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