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

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定定地看着阿波罗。

“达芙妮不爱你，我很抱歉。”

阿波罗早就知道，他明明是万中无一的俊美男神，即使不喜欢，也不该厌恶到如斯地步，除了铅箭，再没有别的理由。

达芙妮不爱他又如何，爱是盲目无眼的。

可现在，盲了眼的又何止他一个！

“你现在提达芙妮，是希望我狠狠揍你一顿么？”

“可是普绪克爱我……”

阿波罗气结。

“阿波罗，普绪克爱我。”

这一句话，低哑苦涩，像是那颗骄傲的心彻底坠落，那些夜晚里的记忆将说出口的话变得万分艰难。

丘比特拭去嘴角溢出来的一点儿血：“我也爱她。”

他扯掉身上最后一点困住翅膀的云。

“我们应该在一起，无论是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

碧绿无垠的旷野之中，沉默的梧桐树叶子在风中发出不安的鸣动，沙沙作响。

当黄金匣子的盖子打开。

属于维纳斯的力量将少女完完全全笼罩。

普绪克陷入恍惚之中。

厄瑞玻斯留给她的那最后一片记忆自动打开盈满了空白的大脑。

含着厄洛斯意识的残片，被囚禁于深渊地狱，及塔尔塔洛斯负责关押。

当时作为天父的掌权者乌拉诺斯所言，核心的起源神力弥足珍贵，只为下一次盛宴宴请卡俄斯，盖亚和塔尔塔洛斯。

塔尔塔洛斯和卡俄斯不知出于什么理由，拒绝出席。

再往后，普绪克看见在深渊的出口，等待着什么人的塔尔塔洛斯将手中的一片晶莹白色花瓣，缓缓化为了一个厄洛斯。

他瞒过了乌拉诺斯，也瞒过了盖亚……

而厄瑞玻斯，将真正的残片裹挟在黑暗之中奔波逃窜，无处可藏，最终丢入了时间裂隙里。

“我知道了。”

“这是，我本来就不该拥有的生命。”

普绪克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竟然看见自己所思所想的那个人儿，飞到了眼前……

她只见过那双眼睛，两次。

厄洛斯的记忆里，眼眸之中含着矢志不渝的爱意。

丘比特不得不驱逐自己离开，焦急万分，含着泪水的眼眸。

恍惚中，两双眼睛重叠在一起，出现在朝着她飞过来的神明漂亮精致的面孔之上。

她没有一点儿动作。

做不出半点儿回应，因为那破碎的灵魂在随着呼气与吸气的小幅度抽泣溃散……

被打碎抽离的过程，痛苦至极。

甚至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此时此刻，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爱，就像一个吹大的泡泡，外表梦幻而美丽，可空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痛到麻木，普绪克感到有些冷。

“我应该还给你的。”

她这么说。

也看着自己的灵魂一点儿一点儿碎裂，这本就是属于他的力量……自己不过是一朵花而已，一朵，不知道是某个时空，某个地方他见过的，他曾爱过的，寄托了对于那个女孩的爱意的一朵花而已。

普绪克忽然有点想哭，但哭不出来，心就像一颗破掉的泡泡那样干瘪。

有什么立场为他愤怒，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他……

自己什么都不是。

没有机会见到丘比特了，也没有办法将记忆与力量还给他……

维纳斯的神力让她窒息。

好痛苦。

“谁也别想得到他……”

潜意识想要放弃一切的想法让普绪克身体里的力量汹涌释放出来，疯狂地流动在皮肤的表面。

“不要！”

丘比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指尖堪堪穿透那如刀割凌迟一般的神力屏障，只是穿透那个屏障，流出带着神力的新鲜血液尽数被溃败的灵魂所吸收。

还有时间，还可以……

要把自己的所有爱神之力都给她，让她成为新的爱神，代替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补不进去，所有的神力宛如倒进去一个没有底的空荡荡袋子，落进去的就无影无踪，在那美丽而焕发神光的躯壳之下，她的灵魂依旧在衰败下去。

“不。”

凌冽的神力刮破他的脸，刀刀深可入骨。

丘比特毫不放弃。

就差一点……

差一点点就要够到。

轰——！

一道雷霆霹雳凭空落下。

与小爱神同时出现在这儿的，是从赫拉的温柔乡里抽出神来的众神之王。

本该得到一份神权，此刻却手里空空。

宙斯确信，他的霹雳没有失了准头。

一股温和且迟缓的力量，从这终于脆弱不再压制它的灵魂里宛如一只软乎乎且温吞吞的触手类生物，动作敏捷地爬了出来，一口把众神之父想要撬出普绪克神魂的雷电霹雳咬住，嚼吧嚼吧吃掉。

宙斯看着手上的第二个闪电形状的霹雳还没有成型，就化成了灰白色的石膏状……

他伸开手指，让化成粉末的霹雳从指缝中落下：“修普诺斯。”

“这儿没有一件，是你可以带走的财产。”

属于众神之父的声音穿过大地，落进一个属于冥界，永不见阳光的阴暗山洞之中，在触及黑夜女神盖在睡神身上的星花薄被之时，被黑夜的温和，稀释掉话语里夹杂的愤怒。

修普诺斯那双巨大的灰白色翅膀缓慢拍动一下。

他为自己辩驳：“我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不过是打断一下这继承下来一脉相传的可鄙行为，物归原主罢了。

借由那股放在普绪克身体里此刻被危机唤醒的睡神之力，他短暂地建立起了链接，足以看到大地上发生的事情。

巨大的神力冲击止住了爱神自我献祭的动作，也一并将他拖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少女秀美曲卷的茶褐色长发随风微动，眼睫上沾着水珠，恬静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光，下颌轻扬，以一个打开黄金匣子的姿势曲肘稍举。

她是放松的，看向自己的爱人，仿佛一朵落在自然怀抱的花朵，而拥住少女脖颈的丘比特，是决绝的，扬起的翅膀连尖端也紧紧绷住划出一道弧线。

整个画面，透出一股宁静而疯狂的美。

从接触的那一部分，从爱神的指尖，从少女的脖颈，生出无数神力，起先细碎如丝线般，然后凝结成缕，层层缠裹，轻柔而有力地将被拒绝的神王弹开。

那是一个茧。

一个包裹覆盖着普绪克和丘比特的茧。

这并非是他的力量做到的，在修普诺斯的记忆里，这股陌生的神力源自于谁，他完全没有印象……

如果宙斯想要强行破开这只茧，可以轻而易举办到。

但除了茧的主人，没有人知道，这两个灵魂在神力溃散的那一刻，将去往何方。

他不可能冒险。

修普诺斯打了个哈欠：“太阳的灿烂光线已经下沉，万物都将陷入睡眠，伟大的众神之父。”

从大地下传来这样敷衍的话语，宙斯却并未动怒，他看了看摊开的手掌。

并非一无所获。

一道绛紫色的流光落下，赫尔墨斯看见了神王合拢的手上一抹稚嫩的神光，心中倒吸一口冷气，面上却不显半分。

“聚会即将开始，诸神皆在等待。”

他的话又急又密。

“父亲，我通知阿开奥斯人让他们明日盛着好风，尽快立起桅杆，展开米白色的帆篷，让风鼓足劲儿灌满，好破过紫色的波浪，尽快走完一遭水程……”

这样繁杂的事情，向来是宙斯自己不乐意去多过问的，他朝这一贯衷心且机敏的孩子招了招手。

“今晚也许可以歇歇脚，瞧见这漂亮的神力凝结成的果实么？”

赫尔墨斯点头。

他始终藏在暗处，为这姑娘而忧心着。

宙斯整理了一下衬袍上的褶皱：“我如关心你所有的兄弟姊妹那般，关心且怜悯着年轻的小爱神，动动你的腿脚，且去上一遭，将他从甜蜜的睡眠里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