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起灵很晚才睡。那个问题一直到快睡着时，才有了答案——

或许月亮并未向我奔来，它只是平等而慈悲地照耀每个人，是我从未见过月亮，才生出诸多妄想。

第3章

情窦初开的年纪，学校里对张起灵感兴趣的人不少。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成绩好，人又酷，桌洞里、书包里，总是盛放着一个个羞怯又大胆的心意。

张起灵对此的反应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木着脸，活像是被拔了情根，概不回应。只有被逼到无处可避了，才会丢下一句“抱歉”走人，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需要抱歉的地方。

他厌倦这一切，不理解爱意缘何会从素不相识的人身上迸发出来，本能地觉得吵。

那个年代，情书是最主流的表白方式之一。张起灵被堵在黄昏的走廊，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将情书递给他，淡粉色的信封。他没睡好，眼下是淡淡的青黑，脑子里想着作业、生活费、打折青菜，和他的月亮。如今，又被迫增添了一项烦恼。

他原本想丢下句“抱歉”匆匆走人，余光却瞥见吴邪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吴邪抱着语文作业，似乎没敢过来，脚步刹在那里，嘴唇微张，反倒比他更像是被表白的。

可能黄昏真的太晒了，晒得人头脑发昏。张起灵余光落在吴邪身上，一时竟忘了该如何拒绝。

那女生的手僵在半空，她抬头，带着疑惑的神情，打量着面前毫无反应的暗恋对象。

已经有其他同学在围观了，四周充斥着窃窃私语。吴邪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他歪头看了看这边的动静，没像其他人那样露出促狭或调侃的神情，而是大方注视着张起灵，眼里带着一丝难过。

张起灵看懂了那种难过，不是在遗憾谁的感情，而是在替张起灵感到不快乐——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校园生活，更知道这样受欢迎于你而言，本质是种负累。

那样澄澈的难过，轻而易举地将张起灵心中的裂痕撬出更大的缝隙。

吴邪对看热闹兴致不大，转眼间闪身进了教室，这会儿应该在张罗同学发作业。张起灵内心陡然升出极重的乏味感，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趣：自己的停顿很无趣、无谓的挣扎更无趣。

他匆匆说了声抱歉，冷着脸走掉了。

---

通往天台的门上挂了锁，年久失修，那锁一撬就开。

上课时间。

这节他们班自习，班主任开会去了，班上无人看管。张起灵熟门熟路地坐在天台上，风掀起他的刘海，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淡漠的眼睛。

烦心事太多，他想抽烟，却舍不得烟钱，而且一旦染上烟瘾，又会是一笔开销。

他身世复杂，从小父母双亡，据说自己出生在国外，是由一个远房叔叔抱回来的。

小时候，他和叔叔住在一起，他们的财产很少，只有一点点现金，和现在住的这个破破烂烂的老房子。

叔叔腿脚有些残疾，很多事都要靠他来做。张起灵懂事很早，他从踩着凳子做饭，到不用踩凳子，再到要弯着腰才行。

可惜叔叔没能等到他弯腰做饭那天，他八岁那年，叔叔去世，临终前将他托付给另外一位叔叔。

那男人不知在哪，他从未见过他的模样，只在每月固定时间收到汇来的生活费。靠着这点生活费，和空闲时去楼下炒菜馆擦桌子、教邻居小孩数学、以及一点运气，他得以活到现在。

最近几个月，生活费忽然断了。也不知道是男人不愿意打了，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他无暇思考，眼下最迫切的，是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存款还剩点，应该可以挨到寒假。等到寒假他就去打工，还不够的话，干脆退学好了。

在张起灵的眼里，整个世界是空茫的，除了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外，一切都很虚无，他找不到非做这些事不可的理由。上学，或是不上学，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铁门响了几声，哗啦，哗啦。张起灵没回头，估计是教导主任上来抓他了，他同样不在乎。

可上来的却是吴邪。

他捏着两杯饮料，脸上带着紧张和担忧，一丝不苟地观察张起灵一举一动。意识到张起灵并没有轻生的念头，他长舒了口气，坐在他身边。

“给，你的。”他递了杯饮料过去：“原来你在天台，害我找了好久。”

张起灵不太理解，偏过头看他。

吴邪拉开易拉环，解释道：“我书法获奖了，奖金50块，别跟我客气。”说完，他问张起灵：“怎么了？心情不好？”

张起灵眼神失焦，望着塑胶跑道发呆，没有说话。说什么呢？说自己缺钱，不想上学；还是资助他上学的男人不知所踪，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