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众人回应，他一个闪身就钻进了人群。那身皱巴巴的灰布短打转眼就消失在五颜六色的灯笼光影里，只留下一句飘在空中的：“晚点我来找你们！”

宋甜儿撇撇嘴：“什么探路，分明是酒虫上脑。”苏心却注意到胡铁花临走时，目光似乎往码头方向瞟了一眼，那里，一抹湖蓝色身影正利落地跃上货船，马尾辫在夕阳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珠江畔的濠畔街华灯初上，描金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整条长街映照得如同白昼。各色食肆门前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鲜香，在熙攘的人群间流淌。宋甜儿一手挽着苏心的胳膊，一手举着竹签串的鲮鱼球，脸颊鼓鼓地含糊道：“心姐姐快尝这个！外脆里嫩，比苏州的鱼圆鲜十倍！”

苏心刚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滚烫的鱼球在唇齿间迸发出鲜甜的汁水，烫得她直呵气。忽觉一阵清凉，眼前已多了一盏沁着水珠的冰镇椰汁。楚留香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指轻轻擦去她唇边沾着的酱汁，眼中噙着笑意：“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苏心好奇地东张西望，忽见街角有个卖月饼的小摊，金黄油亮的饼皮上压着精致花纹，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她不由得驻足多看两眼，楚留香笑着摇头，摸出几枚铜钱：“老板，买一个。”

“你也尝尝！”苏心掰下小块送到楚留香嘴边。掰开的截面露出深褐色的玫瑰豆沙馅，甜香混着淡淡花香扑面而来。他刚低头要咬，前方突然传来“哐当”巨响

“让让！炭炉要翻啦！”

楚留香衣袖一卷，瞬间将两个姑娘护到身后。滚烫的烤乳猪铁叉擦着他衣角划过，小摊的滚轮在青石板上擦出一串火星。卖烧腊的伙计连连道歉，他却摆摆手，转身检查苏心是否被烫到：“可有烫着？”

“我没事！”苏心却已踮起脚尖，琥珀色的眸子越过他肩头，直往那冒着焦香的摊子张望，“那脆皮五花......”

宋甜儿已经凑上前去：“老板，斩份脆皮烧肉！”又指着油光水滑的烧鹅，“还要半边烧鹅，鹅腿要留着！”她回头冲楚留香眨眼，楚留香无奈地摸出碎银。

此刻珠江两岸万千灯笼次第亮起，倒映在粼粼水面上，宛如天上星河倾泻而下。晚风裹着远处粤剧的咿呀唱腔飘来，与街边大排档爆炒牛河的镬气交织在一起。楚留香始终护在两位姑娘身侧，时而抬手挡开扛着货架的挑夫，时而侧身隔开醉醺醺的食客，折扇在人群中开合间，总能为她们辟出一方天地。

待众人尽兴时，宋甜儿怀里抱着油纸包的鸡仔饼，胡铁花拎着两坛荔枝酒归了队，苏心手里则多了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是方才路过巷口，那卖糖葫芦的白须老丈看得呆了，硬说是“仙女下凡，老汉请客”，定要赠她一串。冰糖在灯笼下泛着蜜色光泽，映得她笑靥如花。

楚留香望着苏心小口咬糖葫芦的模样，糖渣沾在唇边犹不自知。远处画舫传来悠扬的琵琶声，近处食肆蒸腾的烟火气缭绕，忽然觉得这市井百态，都没有身侧之人令他心生眷恋。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替她拂去鬓角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今晚住哪儿？”宋甜儿揉了揉发酸的小腿。

苏心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翡翠貔貅，“哥哥说，拿着这个去广州商会，能住进天一楼。”

那貔貅在灯笼下泛着莹莹碧光，楚留香接过，指腹摩挲到底部阴刻的‘姬’字小印，不由失笑：“老姬这是把商路信物都给你了。”

天一楼坐落在十三行码头旁，五进的院落飞檐翘角，檐角铜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院中一株百年紫藤垂花如瀑，淡紫色的花串在月光下宛若流霞。掌柜见到貔貅当即亲自相迎，提着琉璃灯领着他们穿过回廊：“姬老板上月就八百里加急传信，说持此信物者如他亲临......”他偷眼打量着苏心，声音愈发恭敬，“姑娘且随我来，紫藤院早已洒扫妥当。”

安顿好后，宋甜儿兴致勃勃跟着掌柜去后厨‘切磋技艺’，胡铁花抱着新得的荔枝酒继续醉生梦死。苏心伏在红木书案前，窗外月光漫过鎏金香炉，在洒金笺上投下斑驳光影。她蘸了蘸松烟墨，笔尖游走时沙沙作响：

「灵芝：

见字如晤。

我们已安全抵达天一楼。明日辰时，紫藤院会备上甜儿亲手制的双皮奶，还有蓉蓉姐特调的玉灵膏恭候大驾。珠江夜景甚美，盼能与君同游。

——苏心」

她吹干墨迹，忽然想起什么，又添了行小字：「另：甜儿说金家寿宴的厨子会做宫廷秘方，不知能否先偷师？」

楚留香恰好端着茶盏进来，见状挑眉：“你这是要邀金姑娘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