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突然停了。

张起灵拨开最后一簇花枝时，看见青灰色的斗篷背对着他，站在林中央的老树下。她的手正按在树干上，那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是去年中秋，她踮着脚刻的，说“这样就算我们走了，树也会记得我们有家”。

“碎玉。”张起灵的声音像被雾泡过，带着潮意。

斗篷猛地一颤，像被风吹动的蛛网。她转过身的瞬间，花瓣从她发间簌簌落下，沾在苍白的脸上，像没擦干净的泪痕。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却蒙着层灰，像被雪盖住的星子。

“小哥……”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手不自觉地攥紧斗篷角，那里还沾着后山的泥，“你怎么……”

张起灵往前走了两步，铁链在落英上拖出深深的痕。他看见她手腕上的淤青，是新勒的，像在嘲笑他当初说的“我会护着你”；看见她鞋上的洞，脚趾头露在外面，沾着泥，像去年她光脚踩在雨村的田里，被他抓着脚踝往回拖时的样子。

“为什么？”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他看见她往旁边躲，脚步慌乱得像要逃跑，突然就想起长白山那道冰缝，她的脚印消失在那里时，是不是也这样慌不择路？

汪碎玉的背撞在树上，“家”字的刻痕硌着她的肩胛骨，疼得她吸气。“我回来祭拜……”她的目光瞟向林外，手指绞着斗篷上的流苏，那是他去年用长白山的冰蚕丝给她编的，“拜完就走。”

“拜完就走？”张起灵突然笑了，那笑声里裹着的寒意让汪碎玉打了个哆嗦。他很少笑，笑起来时总让她想起雨村的暖阳，可这次不一样，像长白山的冰泉，冷得能冻裂石头。

他往前走，她就往后缩，直到再没地方可退。铁链缠上她的脚踝时，她才发现小哥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气——他的指节泛白，攥着铁链的力度像要把铁环捏碎，就像上次在雨村，她偷偷把他的刀藏起来，他找到时也是这样，眼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把我当什么？”张起灵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看见她瞳孔里的自己，满身戾气，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需要时拉过来，不需要时扔出去？”

汪碎玉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像火。“我不是……”她想摇头，却被他捏得更紧，“我是怕……怕张家的人对你们动手，小哥，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你都信？”张起灵的声音陡然拔高，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惊得花瓣落了满身，“我说过我会护着你，你信吗？我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你信吗？”

他的质问像冰锥，一下下扎在汪碎玉心上。她想起离开前夜，张家长老把她堵在密道里，手里捏着小哥的血衣，说“你这种祸水，死了才能让他清净”；想起他们说“张起灵为了你，连族长的位置都可以不要，你难道要看着他众叛亲离？”

“我不配……”她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被棉花堵住，“我是汪家人，我……”

“我让你走了吗？”张起灵突然俯身，鼻尖蹭着她的发顶，闻到熟悉的艾草香混着泥土味。他想起她在雨村给他缝衣服，针扎到手就往他怀里钻，说“小哥吹吹就不疼了”；想起她把野雏菊塞进他后颈，说“这样就有春天的味道了”。

这些画面像刀，割得他心口发疼。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攥住那截他亲手编的流苏，“凭什么觉得我会怕张家的人？凭什么觉得……我离了你能活得下去？”

最后一句话像块石头，砸得汪碎玉晕头转向。她抬起泪眼，看见小哥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百年未有的恐慌，像个即将失去珍宝的孩子。

“我以为……”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我以为这样对你好……”

“你以为的不是我要的。”张起灵的吻突然落下来，带着枇杷花的甜和雨水的凉，堵住了她所有的话。他咬着她的唇，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像在告诉她，有些东西不是她想扔就能扔的。

汪碎玉的挣扎在他怀里慢慢软下去，手指揪住他的衣襟，摸到背后未愈的伤口，那里还缠着她临走前换的绷带。她想起昨夜在云彩坟前，看见胖子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看见吴邪铺子的窗台上，还摆着她种的枇杷苗，看见……

原来她走后的日子，他们谁都没好过。

“对不起……”她的呜咽混在吻里，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小哥，对不起……”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铁链在两人之间缠成结，像月老的红绳，把逃跑的鹿和执着的猎人牢牢捆在一起。他听见她的心跳撞在自己胸口，慌乱却有力，像雨村的鼓点，敲得他整颗心都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