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平平静静，却句句都占着理，既抬了贾母和王熙凤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把王善保家的往外推。王善保家的没料到往日里爱闹点小性子的林姑娘竟这般伶牙俐齿，一时噎住了，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红一阵白一阵，比池子里的荷花还热闹。

宝钗在一旁见状，忙笑着打圆场：“王妈妈也是好意，怕姑娘们在水边待久了着凉。我们原也打算回去了，这就收拾收拾往老太太院里去呢。”

王善保家的见讨不到好，又怕真惹得贾母不快，只得讪讪地干笑两声：“姑娘们懂事就好，那我先回老太太家去了。”说罢带着两个小丫头，灰溜溜地从月亮门走了。

她刚走，湘云就忍不住撇撇嘴：“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府里的二奶奶了？不过是邢夫人身边的个奴才，也敢来这儿指手画脚！”

宝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府里人多眼杂，总有这些是非，何必跟她们计较。倒是林妹妹方才，应对得极好，既没失了身份，又让她下不来台。”

黛玉摇摇头，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指尖的瓜汁：“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咱们好好的日子，犯不着让这些人搅了兴致。”她转头看向宝玉，见他正望着自己，眼里带着点惊讶，又有点佩服，不由得心里微暖，伸手逗了逗笼里的鹦鹉，“这鸟儿倒是可爱，就是别学了那些不中听的话才好。”

宝玉忙道：“我回头就让焙茗好好教它，只学些吉利话，保管不让它沾那些污糟东西。”

这事没半日就传到了贾母和王熙凤耳朵里。贾母正坐在葡萄架下听鸳鸯念话本，听鸳鸯说完，只是淡淡一笑，手里的佛珠转了两圈：“我们玉儿长大了，懂事了。”随即吩咐鸳鸯，“去告诉各院的管家媳妇，往后谁也不许在藕香榭附近惹事，扰了姑娘们清静。谁要是不听话，在心我揭了她的皮。”

王熙凤得了信，更是雷厉风行。她正陪着邢夫人在荣庆堂说话，当即让人把王善保家的叫了来，当着邢夫人的面，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慑：“王善保家的，我倒要问问你，林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也是咱们府里的贵客，轮得到你去指手画脚？她身子弱，站在水边怎么了？老太太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去挑刺了？”

王善保家的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二奶奶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想着老太太爱清静，怕姑娘们玩得太闹……”

“哼，怕是你自己闲得慌，想找点事做吧？”王熙凤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府里的规矩你该懂，什么人该管，什么人不该管，你心里得有数。往后再敢在林姑娘面前多嘴多舌，仔细你的皮！”

邢夫人坐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却也知道贾母护着黛玉，王熙凤这话又是对着理说的，只得皱着眉道：“还不快给二奶奶赔罪？往后做事仔细些，别惹二奶奶生气。”

王善保家的忙不迭地给王熙凤磕了头，这事才算过去。

经此一事，府里的下人都暗自揣度出了门道。这位林姑娘虽说只是寄人篱下，可老太太疼着，二奶奶护着，连宝二爷都宝贝得紧，可比有些正经的姑娘还金贵，谁也不敢再怠慢半分。潇湘馆的小厨房每日送来的菜，分量足了，花样也多了；园子里打扫的婆子见了紫鹃莺儿，也多了几分客气；连往日里爱嚼舌根的几个媳妇，见了黛玉的影子都绕着走。

几日后，太医来给黛玉请脉。他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手指搭在黛玉的腕上，眉头渐渐舒展。诊完脉，他对着贾母派来的周瑞家的和林如海从苏州派来的管家林忠，抚着胡须笑道：“林姑娘的身子调理得极好，脉象平稳有力，比上次来瞧时强多了。看来这园子里的水土合姑娘的意，只需再好生静养，少思多虑，往后定能安康顺遂。”

周瑞家的听了，忙不迭地往贾母院里回话。贾母正和薛姨妈说话，听了这话，喜得眉开眼笑，当即让鸳鸯取了一匹上好的杭绸赏给太医，又吩咐厨房：“往后每日给林姑娘加一道滋补的汤品，乌鸡、人参、燕窝轮换着来，务必精细些。”

晚上，黛玉坐在窗边的妆台前看书。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透过薄纱灯罩，在书页上投下淡淡的光晕。紫鹃端着盆热水进来，见黛玉看得入神，便轻手轻脚地放下水盆，笑道：“姑娘，该歇息了。您瞧，这是老太太刚让人送来的，说是江南新贡的云锦，让给您做几床夏被。”

黛玉放下书卷，转头看去。只见屏风上搭着一匹云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织着缠枝莲的纹样，莲瓣层层叠叠，金线勾勒的花蕊闪闪发亮，摸在手里滑溜溜、软乎乎的，像把天上的云絮揉进了丝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