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被他灼灼的目光逼视着，心如擂鼓，那句“没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想起当初在怡红院不得志时，是他偷偷塞给她新巧的花样；是他丢了差事郁闷时，自己忍不住出言鼓励；是他捡了自己故意遗落的手帕，珍而重之地收藏……点点滴滴，早已在少女心中留下痕迹。若说全然无意，那是自欺欺人。

她的沉默和眼中的挣扎，看在贾芸眼里，已是答案。他心中狂喜，语气更加柔软急切：“红玉，你既然并非全然无意，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是怕跟了我受苦？我贾芸在此对天发誓，必竭尽全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绝不让你受委屈！你如今喜欢跟着五姑娘、安娘子学经营，这是好事！我绝不拦你！你若愿意，日后……日后咱们成了家，你想继续做事，我也支持！咱们可以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岂不比你看账本、我瞎忙活强？”

这番话，彻底击中了红玉的心扉。她万万没想到，贾芸非但不介意她抛头露面，反而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在这个时代，简直是惊世骇俗的想法！哪个男子愿意自己的妻子在外经营操持？可贾芸却说出了口，眼神那般真诚，不似作假。

巨大的冲击和混乱让她不知所措，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你……你胡说些什么……这怎么可能……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怎么没有？”贾芸见她哭了，更是心疼，恨不得指天誓日，“我说有就有！红玉，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慢慢看！一年，两年，三年……我都等！只求你别一口回绝，给我个盼头！”

巷口对面，一处不起眼的角门阴影里，怜春披着一件灰鼠斗篷，静静地立在那里，身边跟着安娘子，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本是有些不放心，借着出来逛逛的由头，悄悄跟了过来，没想到竟听到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第97章

她看着巷子里那对陷入情感挣扎的年轻男女，贾芸的急切真诚，红玉的震惊动摇，皆落在她眼中。心中不由暗叹，这贾芸倒真是个有心的，竟能说出这样一番尊重红玉意愿的话来，在这时代实属难得。红玉的顾虑固然现实，但若真有这样一个男子愿意如此待她，或许……并非全无可能？

只是，这中间的现实阻碍，也确实巨大。身份之差，家族之见，哪一样都不是轻易能跨越的。

眼见两人一个急切表白，一个慌乱落泪，僵持不下，怜春知道，自己该出场了。她整了整斗篷，缓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脚步声惊动了巷中的两人。

红玉最先察觉，抬头一看，见是怜春，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如同做了错事被当场拿住的孩子，慌忙挣脱贾芸下意识拉住她袖子的手，急急道：“姑娘！您……您怎么来了？”

贾芸也是一惊，连忙拱手行礼，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慌乱：“五……五姑娘”他辈分上虽比怜春大，但怜春是正经荣国府小姐，他只得依礼称呼。

怜春神色平静，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红玉满是泪痕的脸上，淡淡道：“我出来走走，恰巧路过。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怜春又看向贾芸，语气平和：“芸哥儿，你方才说的话，我在那边大致也听到了一些。你果真不介意红玉的出身？果真愿意等她？甚至……愿意让她日后继续做她想做的事？”

贾芸见怜春并未立刻发作，反而问得如此直接，心中又燃起希望，忙肃容道：“回五姑娘的话，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若有半句虚言，叫我贾芸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不瞒五姑娘，小侄家境贫寒，空有个主子的名头，实则艰难。能得红玉这般聪慧能干、性情相投的女子为妻，是小侄的福气，岂会因出身而轻视？至于她愿意做事，小侄只觉得钦佩！这世道，女子立足本就艰难，她能有一技之长，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是好事！小侄唯有支持，绝无阻拦之理！只求五姑姑……能成全我们！”说着，竟也撩起衣袍，便要下跪。

“不必如此。”怜春抬手虚扶了一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她转向依旧惶惑不安的红玉，“红玉，你的意思呢？芸哥儿的话，你也听到了。如今，你可还坚持要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红玉抬起泪眼，看看一脸诚挚的贾芸，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怜春，心中乱麻一团。方才贾芸那番话，确实打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她渴望被人尊重，渴望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贾芸竟都承诺了。可是……现实呢？

她哽咽道：“姑娘……奴婢……奴婢不知道……二爷的心意，奴婢感激……可是……这太难了……奴婢怕……怕终究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反倒连累了二爷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