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春微微颔首，明白她的顾虑。她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们二人都有意，而芸哥儿又能有这般见识，不将红玉视为附庸，我倒觉得，并非全无可能。”

此言一出，贾芸和红玉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怜春。

怜春继续道：“只是，正如红玉所说，此事关隘重重。芸哥儿，你母亲那里，你可能说得通？家族宗法，你可能抵挡？外人议论，你可能坦然处之？”

贾芸立刻道：“母亲那里，我自会竭力劝说！她老人家最是疼我，只要我坚持，日久天长，必有转机！至于家族宗法……红玉若脱了籍，便是良民，我明媒正娶，谁也挑不出大错！外人议论，我贾芸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

“话虽如此，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怜春淡淡道，“我倒有个主意。红玉如今跟我，正学着打理生意，长进很快。我的意思，不必急着谈婚论嫁。芸哥儿你依旧忙你的差事，红玉也依旧在我身边做事。以三年为期。”

“三年？”贾芸和红玉同时出声。

“对，三年。”怜春目光扫过两人，“这三年，芸哥儿你需得做出些实实在在的成绩来，让你母亲、让族人看到你的能力和担当，日后说话才有分量。红玉呢，也趁此机会，好好跟着安娘子学本事，若能独当一面，将来即便……即便有什么变故，她自身也有立身之本，不至于全然依赖他人。三年之后，若你们心意依旧不变，而芸哥儿你也确实能自主婚事，到时，我或许可以出面，替红玉周旋一二。”

这番话，既给了他们希望，又设立了现实的目标和考验，更保全了红玉的独立性和后路，可谓思虑周全。

贾芸听完，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五姑娘……您……您此话当真？三年！好！别说三年，便是五年、十年，我也等得！我贾芸在此立誓，三年之内，必混出个人样来，风风光光迎娶红玉！绝不负她，也绝不负五姑娘今日成全之恩！”说着，竟是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红玉也是又惊又喜，又觉难以置信，泪眼婆娑地看着怜春：“姑娘……您……您为何待奴婢如此之好？奴婢……奴婢何德何能……”

怜春扶起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温声道：“你是个好姑娘，聪明、要强、有主意，我看重你，不愿你因身份所限，错失良缘，更不愿你失去施展才华的机会。今日之事，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日后如何，终究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你只需记住，无论将来是否与芸哥儿成就姻缘，你自身立得住，才是根本。在我身边，你依旧是你，该学什么做什么，一切照旧，明白吗？”

红玉重重地点头，眼泪流得更凶，却是喜悦的泪水：“奴婢明白！谢姑娘大恩！奴婢……奴婢一定好好做事，绝不辜负姑娘的期望！”

怜春又看向贾芸：“芸哥儿，你也记住今日之言。红玉在我这里，我自会看顾她。但你若三年之后，或是中途变了心意，或是无力兑现承诺，也需早早说明，不可误她终身。”

贾芸肃然道：“五姑娘放心！贾芸绝非那等言而无信、始乱终弃之徒！三年之约，天地为证！”

“好了。”怜春见事情已了，便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都散了吧。红玉，你去铺子里对完账再回去。芸哥儿，你也自去忙你的差事。今日之事，暂且保密，不必对外人言。”

两人连忙应下。贾芸又深深看了红玉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坚定，这才转身大步离去。红玉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绯红，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怜春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感慨。在这规矩森严的世道里，能为有情人稍稍争取一线可能，护住一个女子微弱的梦想之光，或许便是她力所能及的一点善意吧。

她轻轻拍了拍红玉的手背：“走吧，去对账。日子还长着呢。”

第98章

荣国府近日被一层无形的焦虑笼罩。缘故无他，却是那凤凰蛋、命根子贾宝玉，忽染重疾，一病不起。

起因说来也奇，那日宝玉去潇湘馆探望黛玉，也不知紫鹃与他说了些什么顽话，似是提及林姑娘要回苏州老家去。宝玉素来将黛玉视若性命，一听此言，当下便如痴如傻，回了怡红院便一头栽倒，人事不省起来。继而高热不退，胡话连连，口中只嚷着“林妹妹走了”、“不许走”等语，把个贾母、王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日夜守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药灌下去无数，却如石沉大海，病情不见好转，反有加重之势。

府中上下皆屏息凝神，走路都垫着脚尖，生怕触了霉头。各种流言蜚语也悄悄传开，有说宝玉是撞客着了，有说是急痛攻心，痰迷了窍，更有那起子小人，暗地里将罪过归到黛玉头上，说是她平日言语刻薄，性情古怪，才引得宝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