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内耶稣的圣像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个被死亡所带来的恐惧笼罩的地方。

街道上是一派萧索的景象，路边的垃圾桶内已塞满了整整两天的废物，却不再有人来清理。行人屈指可数。他们几乎都戴着白色的口罩，见到咳嗽或是打喷嚏的路人便急急地避开。一双双陌生的眼睛里尽是警惕、怀疑、惶恐的目光。这种目光落在别人身上，也由别人那儿落在他们自己身上。

森莱纽扣加工厂在老板博尔恩公爵的命令下暂时停工，艾迪尔海德一家的屋子门窗紧阖，哪儿也找不到他们的影子。科扎特不再试着找去费达报社，就连福罗伦萨的红灯区到了夜间也变得一片死寂，他能够想象朱里的父亲一定和维尔特劳斯公爵一样一早就将他们的宝贝独生子女禁了足。

科扎特找到一间尚且没有停业的药店，买了一些感冒药。药店的店长在他结账时看了他一眼：“你有朋友生病了吗，小伙子？”“不，只是买来以防万一。”科扎特低着眼睑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在听见店长隽永地一句“药量很大”时并不作出反应，付完帐就拿起药转身离开。

“你最好找个医生，年轻人。”在他踏出店门以前，他听到店长这么说道，“别害了自己。”

科扎特一步也没有停下。

返回公寓的途中经过同一街区的一幢居民宅时，他看见两名警察正将老房东克莱尔的妻子拖出屋子，可怜的克莱尔太太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睡裙，她同她丈夫一样发福的肥胖身体正徒劳地挥动着四肢挣扎，面色姜黄，两眼通红。那两名警察一人拖拽着一只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了大街上。

“对她客气点，你们这些畜生！”就在此时，老克莱尔忽然端着一把猎枪冲出了他的房子，咆哮着用枪口来回指着两个警察，脸上的赘肉因愤怒而颤抖：“松开她！我说过她没有染上瘟疫，她只是感冒！”

“噢，真该死……”他们见状赶紧松开了克莱尔太太的手臂，不顾她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各自掏出枪来紧张地指向暴怒的克莱尔，“放下你的枪，克莱尔先生！我们只是公事公办，您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去他妈的公事公办，捉抢劫犯的时候也没见过你们掏枪！”克莱尔挥舞着手里的猎枪歇斯底里地嚷着，“我那老伴心脏不好，要是给你们拽出什么毛病来，我一定跟你们同归于尽！”

“我们不会伤害您的太太，所以请您先放下枪，否则我们马上就要开枪了！”

说着，两人拉动了枪栓。克莱尔太太吓得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大声哭号起来：“噢上帝啊，求求你们别嚷了，快放下枪吧……克莱尔，克莱尔！”

“我当然会放下枪，但你们别想带走她！”或许是被警察的威胁激怒，又或许是因妻子的哭喊而慌了手脚，克莱尔握着枪的手有些发抖，他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极具威胁，这样朝警察喊道：“我们会待在屋子里——就待在屋子里！一步也不踏出这间房子！这算把我们隔离了，如果你们还不放心，大可以派人手来看着我们！”

“好的——好的——这样做也可以，那么请你快点放下你手里那玩意儿……”

警方妥协的声音响起，科扎特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他拉低了自己的帽檐，将手中那包药揣进兜里，埋着头从两个警察身后安静地经过，走进了他居住的那幢公寓楼。外头克莱尔太太的哭声终于逐渐平息下来，重重的关门声来自于克莱尔的屋子，接着便有警察的长靴踩在空旷的楼道中发出的脚步声。

科扎特知道那两个警察踱进了这幢公寓楼。

这个认知令他拢在口袋里的右手不由得捏紧了那包感冒药。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冒出了一点冷汗。但他丝毫不作停步，加快脚步踏着楼梯走到了三楼。滞足在一间公寓前，他掏出钥匙正要打开门，紧随着他赶到三楼的那两个警察就叫住了他。

“嘿，西蒙先生。”

顿住了开门的动作，科扎特闭上眼轻吐了一口气，冷静地转过身来看向他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听说您的工人们已经罢工两天了，能知道原因吗？”矮个子的警察偏着脸打量他，这样开口。“工厂内部问题。”科扎特回答得相当平静，他微微皱着眉，看起来就和遭遇了不顺心的事的普通人一样，并不乐意提起这件事。两个警察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高个子的警察便开门见山地问他：“您跟一位染上了瘟疫的女士住在一起，对吧？”

眸色稍稍一变，科扎特不声不响地把手中的钥匙放回了衣袋里，抬眼对上他们的视线：“你们也许搞错了。我一个人住。”“那么，”敏锐的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矮个子警察说着，指了指他身后那间公寓的门——“能让我们进去瞧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