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维尔害怕地捂住了脸，不，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回忆起几个小时前见到的克里斯蒂亚诺和卡卡的面容——从前他根本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令希斯手足无措，现在算是亲眼见过了。在帕维尔眼中，希斯的高度已经是他难以企及的了，克里斯蒂亚诺对他来说，则更是天外来客一般。他耳边仿佛又响起希斯的话语：“我确实爱过他，非常爱他。。。”帕维尔自嘲地笑笑，该醒过来了吧，希斯的世界里，没有你。

第二天的演奏课上，破天荒头一遭，帕维尔的表现遭到了最器重他的系主任的批评。“这不是你，帕维尔。这不是那个我从成千上万份录音里挑出来的赫尔瓦乔里。。。你的心没有和你的琴在一起，现在你弄出来的根本不是音乐，只是响声。”

帕维尔站在教室正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虽然刚才拉出的每一个乐句、每一个音符都正确无误，可他知道，系主任说得没错。乐曲中那些最微妙或者最富有激情的节点，都被他轻飘飘地滑过去了。他知道这样很糟糕，问题是他仿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把握那些微妙和激情。

祸不单行的是，很快帕维尔发现他账户上的数字只有三位数了。好在夏天的马德里有数不尽的音乐会和party，他很快找到了不少能赚钱的演出机会。他知道系主任对此颇有微词，觉得他只顾着赚钱，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艺术生命。可帕维尔没有办法，一方面他确实需要钱，另一方面，只有这样忙碌起来，他心里才不会那么乱。偶尔在那些音乐会的现场，他会产生一些幻觉，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堆红男绿女，而是一堵医院里的白墙。这样的时刻是他最能沉浸到音乐中去的时刻，可幻觉消失之后，那种心里杂乱得像夏日的荒草地一样的感觉，又会更加深一层。帕维尔对自己很无奈，他承认，他的心和他最爱的那把琴一起，都留在希斯身边了。然而他并没有绝望，就像从前坚持要来马德里学音乐最后如愿以偿一样，现在再坚持久一点，应该就能让心里的荒草慢慢枯萎，做回从前那个除了音乐再心无旁骛的自己。每天早上醒来，他都会对自己说：“帕维尔，你来马德里的目的不是他，而是音乐。”

希斯在医院的无聊日子并没持续太久，很快他的母亲就从英国赶过来照顾他了，这让他不再因为无人陪伴而感到烦闷。俱乐部也派来了一位体能教练，指导他每天在病房里进行恢复训练。帕维尔的琴声渐渐被他忘到了脑后，屋角那个黑色琴盒，渐渐也仿佛融进了周围的环境之中，不再显眼。赛季快结束时，他的伤好到可以出院在家休养了。收拾东西时，希斯的母亲指了指那个琴盒，“这不是你的东西吧？谁把大提琴放在病房里了？”

“不是。。。哦，是我的。待会儿放在汽车后备箱里吧，应该不太占地方。”希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没有人比他母亲更清楚，他和大提琴毫无关系。

出院的消息封锁得很好，他们开车驶出医院大门口时，路边竟然没有一个球迷。希斯还开不了车，只能坐在副驾驶位上给他母亲指路。黄昏的马德里人多车多，他们行进得很慢。不久之后，车开过了帕维尔说过的那个旧乐器店前的大街，希斯无意识地朝外望了一眼，竟然真的在橱窗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妈，停车！”他赶紧大喊一声，推开车门，拄着拐杖朝那个背影快速地走了过去。

“帕维尔，好久不见了，你好吗？”还没转到他面前，希斯就急着打了个招呼。待帕维尔转过身，再看到他那双夏日浓荫般的绿眼睛，希斯确定自己其实一直在默默想念着他。

然而帕维尔脸上的表情却不那么令他满意。希斯没能捕捉到他片刻的惊喜和激动，只看到了迅速浮上面颊的平静，甚至冷淡。

“你好，希斯。”帕维尔深吸了一口气，好想他，可似乎又并不那么愿意在这里见到他。“我在看这把琴，多漂亮啊，十八世纪的古董。”帕维尔把脸转向橱窗，说话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

“怎么，想买吗？”希斯依然看着帕维尔，注意到他手上捏着一叠纸，似乎是申请银行贷款的表格。

“是啊，不过好贵，只能分期付款了。”帕维尔耸耸肩。

“你这个人真好笑。”帕维尔不解，转过脸看着希斯，希斯微微一笑对他说：“还放着一把琴在我那里没去拿呢，又要买新的，真奢侈。”

帕维尔不知道希斯是和他开玩笑，还是真心觉得他奢侈，只知道再多看看希斯的笑脸，他的防线也许就会崩溃，赶紧收回目光，低着头冷冷地说：“那把琴我不喜欢了，想要这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