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27)
这是大实话。
从一开始的着急愤怒,到后来的回回失望惶恐,皇帝知道留给自己的闲散时日不多,所以已经在学着如何调剂自己的心情了。
王肯堂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大礼参见,他没想到一国之君说话这么和气,登时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幸亏他长得黑瘦,不凑近看也看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心情,还是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殷勤笑容,“小民定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想做谏臣的郭院使
王肯堂又恭敬磕了几个响头, 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给皇帝搭脉。
他搭脉的方法与众不同,先是搭右手,然后搭左手。过了一会儿就皱着眉头双手齐齐而上, 让旁人看了怪异不已。
皇帝眉毛跳动了一下, 没有做声。
王肯堂细心诊治了半天,又抖着胆子翻看了皇帝的眼皮, 才谨慎起见地说话, “这不光是眼睛上的毛病,眼睛上倒是小事, 麻烦的是这病的起因。
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皇上最初有些微疼痛, 并没有在意。这痛是自胸开始, 逐渐向上肢尺侧发展。后来在睡中痛醒易出汗,不时心慌气短善太息。手足热而乏力大便先干后溏……”
话语坚定有力,和他不拘小节略微猥琐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旁边伺候的高玉暗暗纳罕, 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心想这人说的症候怎么和太医院院使郭德修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皇帝脸上却没什么异样, 淡淡地招手让宫人送上纸墨。
王肯堂兴许是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这时候已经镇定下来。把衣服的下摆掸了掸, 端端正正地坐在黄花梨的翘头书案前写起了药方子。
他额头渗出细细的汗,一边殚精竭虑地斟酌着笔下字, 一边悄悄竖着耳朵听旁边的动静。
耳边传来皇帝温和的嗓音,“……听说你和你媳妇儿在江州被歹人堵在二林寺的地宫里,还险些出不来?”
如同平常百姓闲话家常,却掩盖不了语气里浓浓的关心。
坐在矮凳上的青年低眉顺眼, 声音清朗干净,却不让人感到卑微, “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我还以为这辈子就交代在里头了。幸好我底下的几个兄弟察觉不对,循着线索找了过来。
歹人趁机跑掉,地宫的火势总算减弱。出来的时候谭氏为了护着我,眼睛让崩裂的火星燎伤了,她性子疏阔自己还没有察觉,只是觉得有些红肿。恰巧遇到王大夫看出其中异常,要不然就耽误病情了……”
寥寥数语,却让人能想象出当日的惊心动魄。
皇帝去年开始亲政,虽然很多事还是身不由己,但手底下也有一批能干的探子。其实江州发生的事情,早已有人事无巨细地禀奏过。
他缓缓颔首,毫不吝啬的赞了一句,“这才是患难夫妻,以后对人家要好一些。不要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惹人家生气。下回到宫里来的时候,把谭氏一路带着。皇后也是个敦厚的性子,应该可以和她一起说说话。”
这就是当众允诺要给谭五月面子。
常皇后是长兴候的嫡次女,以宽宏大度著称。除了膝下没有亲生儿子傍身外,找不出半点错处。
周秉一张俊面上闪过恰到好处的涕零之色。
“往日我只知道胡闹,经过这一场才明白糟糠之妻是家中宝。只是我娘那里还要皇上帮着说几句话,她在家里时整天挑谭氏的刺。我那个媳妇又是闷葫芦一样的性子,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受了委屈也不会吭一声气……”
听到这里的王肯堂笔尖一滑,正在书写的一个字险些当场劈叉。
回京城的这一路上他大都时候都跟在谭五月的马车后头,自然晓得周秉是如何做小伏低,只求性情端重的谭五月多露一个笑脸。
必然是真正放在心坎上了,才会这般顾忌在乎……
这会听见这清隽出尘的青年面不改色的吹牛皮,王肯堂只得苦苦绷着脸才没有笑出声来。
皇帝显然信以为真,颇为欣慰地点头,“你还年青,有时候把持不住也是有的。只要不把那些脏的臭的抬到家里来就行,你娘那里有我去说,你安心和谭氏过日子。等你再升个品级,我就下旨给谭氏一个诰命……”
周秉诚惶诚恐地应是。
坐在一旁一副专心写药方子的王肯堂牙齿酸得不行。
这周秉的一出戏真真是唱得极好,外头多少四品五品的官吏都还没有给家里的女眷讨得敕封,他几句话就给自家媳妇找了靠山。说不定等不了多久,一个正经的诰命就到手了。
他想到这里,心头热烫了起来,暗暗寻思是不是把乡间务农的老妻也接到京城来。
虽然接触不久,但谭五月绝对是个厚道人。最难得的是这个女子不欺穷不看低,一向安稳低调遇事不惊。
若是后宅的妇人们能好好结交,说不定有利于自己在京城站住脚,兴许还能重振家声……
过了一会,有小太监过来取药方子。
这东西在入皇帝的御口之前,还要经过太医院三位资深太医的辩证。
周秉递过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王肯堂这才老实跟着领路的宫人退下。
半个时辰之后,太医院院使郭德修急匆匆地赶来,一撩袍子跪在地上,毫不避讳的大声贬斥写方子的人,“……这歹人肯定是看到皇上近些日子心急如焚,想投其所好博取前程。真真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为了强调自己的语气,老头犟着头把其心可诛接连说了两遍。
这位郭院使今年已经六十有五,算是上了年岁。头发花白不少,不过一张有些褶皱的脸上倒是红润异常。看起来也非常精神,根本不像年过半百的人。
他环视周围找不到开方子的人,就别有意味地望了一眼老实站在一旁的周秉,面露不虞。
“这方子奸猾霸道,根本不能入口。皇上的身子只能慢慢调养,哪里经得起如此摧残。兴许……是那位所谓的医家受人指使铤而走险,还望皇上明鉴,将此等佞幸赶出宫去……”
老头儿激愤之余不免口沫横飞,言辞也越发激烈。
在一旁规规矩矩做壁上观的周秉听到他话里有话,不免在心里感叹,看来自己无论是做文臣还是武人,都逃不掉一个佞幸的美名,这两个字估计已经刻在脑门上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哂。
名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那一世他时时刻刻顾及着自己的文人清誉,做任何事都有些畏首畏尾。
当年即便心里百般埋汰陈文敬的道貌岸然,也选择了迂迂回回的法子。却不想不但搭上自己的半辈子,还彻底伤了谭五月的心,最后依旧是挡不了别人起劲泼脏水……
所以周秉当做听耳边风,甚至从善如流地对着郭院使露齿笑了一下。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本就满脸不屑的老头气得浑身发抖,几乎以头抢地,“皇上,千万要听老臣一言。这种江湖游医多是不学无术之辈,这药方子还不知是从哪里抄来的,举荐他的人肯定包藏祸心,意图拿皇上的千金之躯练手……”
“砰”地一声,一个五彩花卉薄胎茶盏被狠狠砸在地上。
正在努力做谏臣的郭院使抬头一看,就见皇帝额头青筋隐现,一双冷浸浸的眼睛正波澜不惊地望过来。
听橹堂的空气好像被什么抽走了一般,连细小的呼吸声都显得沉重起来。
郭院使骇得瞪大了眼睛,脚底下却冷不丁地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