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28)
在大多朝臣的印象当中,这位帝王实在是个脾气秉性很不错的人,鲜少有如此怒气显现的时候……
于是郭院使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气就生生憋在胸口。
皇帝本来懒得理会太医院的人指手画脚,但这时候眼底却闪过一抹凉寒精光。
这天下是他的,天底下的臣民也是他的。既然太医院治不好他的病症,那就应该主动让贤。即便那王肯堂再有不足之处,也轮不到别人多嘴。
更何况这些人竟然攀扯到周秉的身上。
自己的病症这么久,满朝文武每天忙的就是吵吵。就连太医院递上来的方子也多以温养为主。有谁会像周秉这样见着一个好点的大夫就不管天远地远,巴巴地从济南江州带到京城来。
周家满门忠烈,现如今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其实只要自己在位一日,就有周家的一日富贵,周秉何苦要来趟这股子浑水?
不过是一腔忠君报国的热血使然罢了……
这些人就是看不得自己身边有几个得用的人!
皇帝微愠的目光落在郭院使是身上,一字一顿,“你只管把方子拿下去辨一辨,看看里头的辨证论治是否切实可行,至于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郭院使还想争几句,“可太后娘娘那边问起的话,臣不好交代……”
话语未落就见皇帝有如实质的平静目光再次放在他的身上。
郭院使这时候就是傻子也看得出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想起宫里隐隐约约的谣传,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这个节骨眼上提什么太后娘娘?
郭院使终于识实务了一把,呐呐而言,“臣这就下去辨证……”
辨证就是把望诊、闻诊、问诊、切诊所收集的症状和体征,通过分析辨清疾病的病因、性质、部位,以及邪正之间的关系,概括判断为某种性质的症。
根据辨证的结果,基本可以确定药方子是否对症。
想来郭院使还非常迫切地想保住自己头顶上乌纱帽,和同僚细细商议了半个时辰后,亲自跪在听橹堂前回禀消息,说药方子开得极其精妙,简直是前所未闻,对皇帝的病情应该有所进益……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善太息
等人全部退下之后, 皇帝拄着额头问,“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留下王肯堂?”
周秉敏感地察觉这位皇帝奶兄很疲倦,情绪也很低落, 似乎随时准备质疑周围的一切。心里忽然掠过一丝隐隐的痛, 就笑着宽慰,“总不会因为我的人品太好, 这才特意给我留面子吧?”
皇帝笑骂了一声, “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看你这几趟差事办得不错, 早把你拘过来训话了。听说你媳妇不愿意回京,还是你死皮赖脸求回来的。刚才是当着外人不好给你没脸, 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秉却是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份心为之所动的感觉玄之又玄, 他正愁没地方说,就略有些局促地笑道,“谭氏为了救我, 差点没了一对眼睛。我就觉得被人放在心坎上的滋味无以言表,我对她怎么好都不为过……”
青年脸上的笑容璀璨真切, 让人看着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皇帝见了也呵呵地笑了两声。
像他们这种的人,自打出生起就站在旁人难以企及高度, 财富和权势都是唾手可得。唯有一份全心全意的真情,是可遇而不可得。
皇帝拿指头点了两下, “咱们这样的人,就是再喜欢也要藏在心底。要是让心怀歹意的人知道,不免把这份喜欢当做咱们的软肋……”
这是情场过来人的提点。
周秉知道从前的自己也曾经在某一天某一刻对谭五月心动过。
就是因为不想被对手拿捏住,他提前警觉, 把这份心动裹了又裹藏了又藏,结果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丢在哪里去了……
权势迷人眼。
所以这会他毫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那点戾气, “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过谁要是敢动谭氏一根头发,管他是谁,天涯海角我都会揭了那人的皮,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
既然藏着掖着自己难受,索性大大方方地摆开给人看。
卧薪尝胆……忍辱偷生,不是咱的做派。
这话里细细品味,总觉得好像有别的意思,皇帝听了楞怔了一下。
旋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知道你能干,以后给我少闯点祸就行了。王肯堂的医术怎么样我不确定,但他却说对了一件事。这些日子我自个常常叹气,无缘无由地发愁……”
连皇帝自个都莞尔,“原来这就是医家所说的善太息啊……”
善太息是积年老大夫们才知道的一个词儿。
是由于情志不遂肝气郁结,或者脾虚湿盛,湿气压制肝气的生发,肝气不舒所致。
由于肝气郁结气机不畅,所以人体代偿的想让肝气疏发,就要寻找一个出路。
而在十二经脉中,肝经与肺相连,通过肺的宣发可以缓解肝郁,长呼气可以使肝郁的症状得到缓解,所以肝郁气滞的患者一般爱长叹气,就是中医讲的善太息。
周秉听了觉得奇怪,“那郭德修的医术应该不差吧,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诊治出来?”
话刚落他很快明白过来。
皇帝和冯太后一直对峙,虽然没有大张旗鼓摆在明面上,但皇帝这回中毒,十个有九个私下里猜测是冯太后暗中出手。
一国太后因为恋权,竟然对没有血缘的嗣子痛下毒手。这要是传出去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所以没谁敢真正说出来……
皇帝清醒过后背着人时常常长吁短叹。
太医们只以为是皇帝碍于身份地位不好彻查,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以致抑郁难伸,却没想到皇帝的御体是真的出了问题。
这时候是表露赤胆忠心的大好时机。
周秉向来精,从来不会放过这等机会,一撩袍子下摆跪在地上,语气铿锵,“皇上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是不是要我把那个躲在地里的老鼠揪出来?”
青年脸上的神色赤忱得近乎鲁莽,让人看了分外有趣。
皇帝抬手示意伺候的人全部退下,在心里计量了一会,才压低声音,“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我身子里的毒素也差不多清干净了,行宫里的痕迹……只怕更是无影无踪。
我身边服侍的人换了小半,要不是我力保,只怕连高玉都要牵扯进去。内宫全数在冯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连我都没法子施展,好在幕后黑手一时半会也不敢再动作了。
在外围查查也好,这毒总不能凭空掉在我的碗里。你干脆把池子底的淤泥搅和一把,总有没头没脑的虾兵蟹将露出来……”
语气迟缓。
有无可奈何,还有一点难以名状的忧愤。
周秉听得心神一震,几乎骇然地抬头望着皇帝。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皇帝眼里就慢慢生出笑意。
心想这孩子虽然依旧稚嫩,可是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单凭这一点,这也是个可造之材。更何况前头交给他的几件差事,都办得可圈可点……
在如今的西苑行宫里,处处有人家的耳朵和眼睛。周秉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领会得到自己话里隐藏的言外之意……
如果说皇帝从前对周秉和善,是因为乳母林夫人的那层关系。
但现在,他却决定好好审视一下这个人。
或许,自己手边缺乏能办事之人的窘况终于可以进一步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