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143)
其实除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屋子里倒是收拾得很简洁,就是因为太过干净了才让人感觉有些异常。一桌一椅一床一柜, 还有简单的几样锅碗瓢盆,若是不知道说是苦行僧住的屋子也有人相信。
谢永左手按着配刀凑过来,禀报自己收罗到的情报。
“高金英一向深居简出,偶尔轮到休沐时就出宫在此处住上两天, 从来不和别人深交。房东和他总共订了三年的契约,也不知道他的底细, 只胡乱猜测他是个混得不太好的游商。
高金英就是在这里歇息,也大都是早出晚归。周围的邻居只和他打过数回照面,从没看过他家里来过客人,根本无从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这间混杂在一大片贫民区的屋子太过寻常。
周围都是低矮的院墙,根本藏不住什么秘密。有个风吹草动或是大声吵闹,左右邻居们只要有心都看得到听得到,所以这必定是实情。
能找到这个芝麻粒大点的地方,谢永很费了些手段 。
这还全靠有一回高金英喝醉了,送他回家的小杂役在反复细查时冷不丁回忆起有这么一个犄角旮旯地。
周秉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阳,若有所思地问,“既然生性节俭谨慎又从不与人交往,他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置个私宅平白无故地放着落灰,甚至鲜少有人知晓?”
谢永顺手把一张歪倒的椅子扶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宫里的小内监出身,没有半点背景却熬到他那种位置,实属不容易,不知在背后吃了多少苦头。偏偏正是前途看好的时候,这人做出这种毫无预兆的事情,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敢在皇帝的御膳里下毒,这人不是嫌命长,就是脑子抽筋了。
乾清宫总管太监高玉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能入他的眼甚至收做干儿子,说明高金英极会做人。让高玉这个老成精的家伙都看走了眼,就可想而知高金英的功夫用得极深极妙。
周秉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在外人眼中木讷稳重的老实人干出泼天的祸事?
不管是不是被人胁迫,这人铤而走险之前绝对有不可挽回的理由。
谢永小心窥看着年青上司的脸色,“我亲自带着弟兄已经搜查过好几遍,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不知道是不是慎行司的人抢先来过,反正这里跟水洗过一般,他家里连写字的纸片都没有。”
慎行司的手脚自然是利索的,但绝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因为没有必要。慎行司的主官既然接手了这么个麻烦事,肯定要给皇上和朝臣们一个交代。
周秉相信,在谢永找到这个破地方之前,没有人抢先一步到过这里。
慎行司虽然人多势大,但是显然把这个地方漏掉了。那么高金英在最后一次离开这里时,有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可疑的痕迹?
周秉慢慢坐在窗前,直直盯着院子里斑驳肮脏的墙根。
心想要是自己是高金英,下定决心要干一件轰轰烈烈甚至可以改换朝史的事情时,总归与平日会有所不同的吧!
好像有薄纱一样的东西忽然笼罩在这个小小的斗室,周秉成了一个淡然的旁观者。
他冷眼看见那个身材瘦削的男人安静地坐在同一把椅子上,也以同样的视角看着外头生了青色苔藓的墙面。
尽管阳光粲然,尽管市井喧嚣,尽管人声嘈杂,却与这处僻静小院无干。
过了好一会男人起身,到镜架前洗了脸,揪干水分后仔细叠好毛巾。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下镜子里头面目模糊的人,有可能还笑了一下,这才转身关门离开……
周秉猛地回头问,“你们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翻看过了?”
谢永知道这位大人看着清贵,其实心细如尘,赶紧点头回话。
“兄弟们全部都看过了,连被褥都拆了看过,没有找到一张有用的东西。外头小院的石板也撬开看过,没有新动过的痕迹。原先我还以为这人被人冤枉,现在看来是老早就做了赴死的打算……”
事态反常即为妖。
只有怕被别人找到蛛丝马迹的人,才会提前把自己的私密之地收拾得雪洞一般空无一物。
周秉的头微微侧着,两道目光冷静中透出一点冰凉的沉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
这人眉眼生的再好看再儒雅,也掩饰不住他偶尔才流露出来的一丝武人才有的狠辣戾气。
谢永只在那些长期侵淫在官场的酷吏身上看见过这种戾气,所以直觉这时候最好不要惹他。
周秉没有察觉身边人的晦暗心思,他在细细琢磨这件无头公案。
他现下什么证据也没有,唯一仰仗的就是自己比别人更会揣摩人心。别人的一个挑眉,一个嘴角无意识的微笑代表了什么意思,多半能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因为他在那一辈子待在行人司,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揣摩皇帝的眼神,揣摩重要朝臣的举止,揣摩宫里各位得宠娘娘的喜好。
每个人都说周大人长袖善舞极会做人,其实不过是凭着一点小手段在各个大人物之间取得微妙平衡。
但现在他知道了,这种小聪明何其脆弱。大厦倾倒之时,他连最微末的体面都不能保存一二。
别人只看得到他处处鲜花着锦,哪里知道他背地里是步步如履薄冰。
周秉白玉一样修长有力的食指缓缓从窗沿处划过,仿佛代替了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在自言自语。
“我要是筹谋许久要干一件大事,铁定有一个让我一往直前的理由。或是为着一件事,或是为着一个人。明知必死无疑下场凄惨,那么总得让这世上的某一个紧要的人明白我这样做的不得已,所以这个私宅里铁定有什么东西是那人一看就能明了的……”
谢永不敢吱声,心中又浮现那种古怪的感觉。
这位大人每每一神神叨叨的,必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偏偏要用这种让人悚然缥缈的语气说出来,仿佛外头骗人不偿命的神棍一般,但他却没有的胆子去打断这位天马行空的思路。
周秉转着圈圈,最后站在屋子正中,闭着眼微微抬着下巴。
更早之前,那个男人留连地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浮起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但是浓重的不舍让他停下脚步,靠在墙角几乎不能自己。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做了一个让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虚幻离去,周秉站在相同的角落看着窗边一架闲置的木梯子,然后抬头打量着屋顶司空见惯的整面承尘。
这个木梯子出现得真是古怪,这处屋子好像没有地方能用到这个物件……
谢永满脸莫名其妙,也跟着像长颈鹅一样看着上头,过了一会才困惑地问 ,“大人,我让底下的兄弟查看过上头,没有隐藏什么匣子之类的物件,就是一个普通的棚顶子……”
周秉忽然一笑,眉目冷隽清俊,“你没觉得奇怪,这屋子收拾得如此简洁,这承尘却好似花哨得紧……”
谢永这时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头一看果然如此。
屋子顶部糊满了蓝色底子的高丽纸,仔细看时上头还有细细的暗纹。这东西虽然不贵可也算不上便宜,跟屋里的寒酸摆设怎么都透着一股不搭。
其实民间的富户尤其喜欢装饰屋子,用来待客的大厅更是重中之重,承尘上会饰以各种各样的花纹雕刻和彩画。别家倒也罢了,这高金英屋子里的陈设如此简陋,怎么会另花银子在用处不大的顶棚上?
谢永暗骂了一声自己,活活一个睁眼瞎,难怪一进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