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13)
林夫人作为景帝的乳母嬷嬷, 在宫里一向是有相当地位的。平日这些嫔妃见着了,个个都是“奉安夫人前, 奉安夫人后”的。这才几日,听见周家独子出事皇帝又准备袖手旁观后,这些人当面撞见竟都装作睁眼瞎了。
她一生要强,为着今日受到的种种气得一脸铁青, 眼泪几乎就要下来了。谭五月默默跟在后头,口舌笨拙也不敢深劝。宫里人的世态炎凉翻脸不认人, 让林夫人这几天老了许多。
等出了顺义门,上了马车的林夫人一头栽在石青色弹花迎枕上,好一会才抬起脸对着谭五月喃喃,“我瞧不起你的出身,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们周家底子薄。我就是担心会遇着这么一天,出了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一脸苍白,往日的强势专横竟是半点全无,看起来竟有两分可怜。
谭五月真心觉得事情远没有到最坏的一步,就是到了最后一步,一家人大不了被齐齐发配边疆。别人既然能活,那他们一家子也能活。
但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就委婉地劝说,“皇后娘娘其实知道咱们的来意,但也没有把话说死,对咱们也是客客气气,多半是不敢在夫人面前打包票罢了!”
林夫人觉得这已经很严重了,胸口一时堵得慌。
“皇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和秀哥也成了他无干紧要的人。不过是一个外来的狗奴才,就是因为攀了荣寿公主的高枝,就变得精贵许多。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敢发话,难不成还要我家秀哥给他偿命?”
她态度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但语气里隐隐有怨恨。
因为皇上的一贯纵容,让她不免滋生了些别的心思。往日里还不觉得,出了事才知道自己跟皇上多年的情分竟是如此单薄。如今才知道,自己身上的这个所谓的“诰命”在某些人的眼里也不过如此。
谭五月轻轻摇头,“夫人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二爷面上是因为执行公务伤了人,万不到偿命的地步。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就是给二爷招祸。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无论朝堂怎么判,我都会跟他一起……”
话语轻柔,语气却铿锵有力。
林夫人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终于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到了晚上有更加糟糕的消息传来,说御史台的上书弹劾周秉徇私枉法。开始还零零散散的三两个,很快就有十几个人联名要求严惩周秉,甚至还有人要求彻查周秉经手的一切案件……
朝堂的风渐渐变了。
令人费解是景帝的态度实在难以捉摸,申饬一番后也不说到底怎么处置,那些唾沫横飞的折子全部留中不发。
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本就是参人的,没事都还会挑一点毛病出来。更何况是周秉这样现成的活靶子,几乎疯了一样到处收集证据。若不是周秉成年前没在京城,他们恨不得连周秉尿裤子的事都要拉出来批评一番……
李小山从外头带回来的也尽是坏消息。
有些人上蹿下跳,已经联系了国子监的监生,准备把历年锦衣卫的种种不法来一场大清算!这样一来,就连锦衣卫内部的人也开始撇清周秉了,因为不知道是否会受周秉之事的连累……
锦衣卫一向独立于朝堂众臣,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因为行事狠绝不怎么留余地,深受朝臣们的厌恶,觉得他们就是皇室豢养的猛犬。要是皇帝的态度不再包庇纵容,一有风吹草动就容易被整锅端。
君未见大正建朝以来,能得善终的都指挥使少得很……
自从谭五月在刑部大牢见了周秉一回后,第二回 上门就不让见了。还是那位岑主事出来应面,这回却是连银子都不收了,只客客气气地说律法在前,下头的人也难办得紧,还请恭人不要为难云云。
想来看谭五月大着个肚子,岑主事终究有些不忍心,出来送人时悄悄念叨了一句。
“周大人昨天受了一顿棍刑后似乎有些不好,半夜开始发烧。到现在人还没有醒,家里要是方便最好赶紧送些上好的伤药过来,我们这边都是狱卒在外头胡乱配的一点草药……”
谭五月听了一愣手脚霎时冰凉,头前见着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用上棍刑了?心里却明白若不是有皇帝的授意,刑部的人只怕没胆子给一个四品堂上官上刑。
她微微福了一福,知道这位岑主事已经给了天大的人情。转头就让人把马车往柳树胡同赶去,那里是太医王肯堂新置办的宅子。
难得王肯堂正好在家,见了脸色白得吓人的谭五月时也吓了一跳,知道来意后赶紧磨墨写方子。交给家里的小子出去抓药后,想了一下又返回内室拿了几丸药出来,说那是从苏州老家带来的紫阳丹,只要人没伤着根本,多重的外伤都能快速痊愈……
这世上有多少落井下石的人,就有多少雪中送炭的人。
谭五月谢了又谢,知道这几丸药必定是王肯堂用来保命的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细细地收在家里。王肯堂一边送人一边宽慰她,“人这一辈子反正是起起落落,大不了抛弃一切回乡下种几亩薄田,也许日子还过得踏实些……”
谭五月说正有此意,就是暂时还不知道在哪里落脚。心里却明白指望周秉那样的人回家种田,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王肯堂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就哈哈一笑,说这天下之大哪里都能留人,要真走到那一天千万要给他捎个信。最好买田买庄子的时候帮着他也买一块。等他在京城住烦了,就跟周秉那个讨厌的家伙继续做邻居……
谭五月马不停蹄地回家,收拾了一包松软干净的衣服,拿了油纸把治疗外伤内伤的药膏药贴包好,又在衣服里夹了几张小面额的银票,巴巴地送到刑部大牢。幸好人虽然不让见,但是东西还是顺利地送了进去。
冬天的第一场雪细细地飘落下来,裹得人手脚冰冷。
谭五月想,这些东西只要有一半能送到周秉的手上就好。她只要一想到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周秉在大牢里还不知怎么受罪,就觉得心口在揪着痛。
雪花无序地拂在人脸上,谭五月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这么在乎那个人了。不过半个月未见,就已经恍如隔世。
马车轱辘轱辘地滚动,再次被拒绝在刑部大牢外的谭五月深吸口气。知道再这么干等下去不知多少人要等着攻击,周秉也许真的会提前变成一具尸首。敲打了一下车厢,吩咐车夫去西直门,她要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坤宁宫的常皇后今天早上起来后略有些头晕,所以坐在屋廊下看小宫女给院子里的花树搭暖棚子。过了好一会觉得身上有些冷了,手滑到圆滚臃肿的小腹上,轻轻抚了一下才问,“人走了没?”
一旁服侍的女官低声回道,“一直在外头老老实实坐着,按娘娘的吩咐没上热茶没上暖炉,她也没动没躁,看那架势好像要呆到宫里落匙了!”
常皇后淡淡一笑,“那传出去就是我坤宁宫待人太过苛责了,你去把人带进来。我不过是宫里的闲人,倒要看看她到底要怎么给她丈夫求情?”
女官恭敬领命而去。
谭五月进来后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眨眼功夫额头就让鲜血糊了一片。有两滴甚至滑落在眼睫毛上,她却没有管。
这其实是很失仪的举动,女官准备呵斥,却见常皇后没有动静,踌躇了一下就没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