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20)
红薯的甜香冒出来时,一个人挤了过来吸着鼻子揶揄,“郑大人开小灶竟然不说一声……”
郑楷先是一惊,回头一看就见是卸了盔甲一身灰蓝便装的周秉。
周秉见他面上愕然,知道人家是个老实人开不起玩笑,忙解释了几句,“我嘴上没把关的,大人千万不要介意,这是我给你留的饭!”
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里头是两个巴掌大的馒头,并几块拌了辣椒的咸菜,还有几颗数得清楚的炸花生。
这会肚子饿了看见什么都是香的,郑楷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讷讷地,“咱们带的物资都是有数的,我作为主官更不能动。加上天太晚,实在不好意思劳动别人给我一个人专门弄吃的……”
一路上处事周到的郑大人这时候才流露一点埋头画图纸那种专业人士的赧然。
周秉对他的好感又增了一些,觉得这才像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心想江阁老虽然城府极深,但是选拔出来的人倒是个个都是实打实干事的。
郑楷把冷馒头放在边上烤,一边扒拉出一个流着糖蜜的红薯递过去,“周大人多半没有吃过这些乡下东西,偶尔尝一回味道还是不错的。”
红薯不过半个拳头大,略微烤焦了,有一边已经是炭色。
周秉毫不介意地接过,“我进京前本来就是个乡下小子,这些东西吃得多。看你的手法就生疏,应该把红薯埋在灰堆里,利用里头的余热把它煨熟。像你这样弄,外面烤焦了里头还是夹生的……”
郑楷笑了笑,“我年青时只知道读书,因为对建造一门感兴趣,费尽心思进了工部。这些年有大半时日在外头负责营造官道跟各个地方的驿站,没想到弄这些野外吃食还不如周大人见识广!”
他跟很多人一样,得了这趟差事后最开始只想与北镇抚司的人敬而远之,没想到相处下来觉得他们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周秉底下的番子还主动搭手帮着收拾……
周秉拨开半边焦糊,呲牙咬了一口红薯肉。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一口又香又烫的红薯吃在嘴里十分熨帖。他想果然如媳妇所说,这些文官虽然一个个都有点臭脾气,但是认真结交下来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这世上,也不是个个都像陈文敬那般两面三刀不要脸。
到了凉州境界后一路风物很快就为之一变,莫说地里的红薯就是完好的树木都不见一棵。不过十来里路,竟然看见好几幅尸骨。也不知是没有掩埋好还是刚刚被刨出来的,隐隐有掉了皮毛红着眼睛的野兽在前后逡巡。
按照季节来说现在已经临近春季,但这里丝毫不见半点春意。路上和两边的田野沟壑一片荒凉,即便有几处民居也是残垣断壁。
京里过来的使团原本已经做了些心里准备,看了这幅景象还是忍不住倒抽凉气。有几个心软的看见面黄肌瘦的孩子都忍不住红了眼圈,周秉无意间看见郑楷和桑樵都把自己随身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了灾民。
府衙倒是没有坍塌,但是看起来也是破破烂烂的,跟京城的衙门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使团的人在空地上归集,很快就有人听到消息,远远地就连连躬身作揖,“各位大人辛苦了,我是凉州巡按,府里已经备了些粗陋饭食并热水,还望各位大人不要嫌弃凉州荒僻……”
正在整理马鞍子的周秉听那人的声音有些耳熟,还在想这个犄角旮旯怎么会有熟人,略有些狐疑地望过去。就见那人正好一抬头,虽然脸颊瘦削皮色发黑,但眉目间有股凛然正气,正是昔日的故人原通州县令高颚。
高颚也认出了周秉,先是一阵愕然后顿时大喜,撩着袍子颠颠地跑过来,“怎么是周兄弟你呀,远远看着我还不敢认来着……”
第163章 第一六三章 尤燕林
一番契阔之后, 作为东道主的高颚看着桌子上甚为简单的饭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凉州倒是个好地方,民风也算淳朴。若是往年这个时节可以吃烤羊,看那些夷人围着火堆歌舞, 还有上好的烧刀子, 喝在肚子里像火在烧。偏偏今年地动农户损失惨重,许多家养的牛羊都被砸死了, 剩下的也老早吃光了, 用来酿酒的粮食更是一颗都没有……”
凉州的风土与中原有很大不同,虽然地域宽广但风沙很重土地个更是贫瘠。不过少数几个临近水源的地方盛产瓜果蔬菜, 味道比起中原来更加地道正宗。
周秉全然不顾自己京城来使的身份,啃着一个巴掌大的沙地梨子, 吃得满手都是水。心想可惜路途遥远不好运送, 要不然这种酥脆爽口的梨子很合媳妇现在的口味。
桑樵和周秉不对盘,原先还顾忌颇多,但现在也不知怎地有一点互相看不顺眼的意思。
他算是修养极好的人, 多少有谭五月的原因,尽量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一路都在忍耐这人毫不掩饰的粗鄙。这时在一旁见了不禁暗暗皱眉,觉得这家伙没有半点规矩实在是丢人, 就悄悄把自己面前的两只沙地梨子推了过来。
周秉本来就极嗜吃甜食,从前怕别人笑话不敢现于人前。经历过数番生死后如今这些小节就不怎么在意了, 加上这一路天寒地冻的连绿色的菜苗都没见过几颗,肚子的馋虫早就按捺不住了。
见面前忽的又多了几个小巧可爱的梨子,心想这个姓桑的看起来不多话,为人倒是还算有眼色。当下也不客气, 嘁嘁喳喳地又啃了起来。
现如今周秉算是彻底想通了,这辈子短暂, 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他在这边大快朵颐,虽然仪态有点叫人侧目,看起来却并不让人讨厌。高颚本来就与他有旧,对他的印象素来是好得不能再好,见状顾不上和郑楷说话,吩咐仆从把自己手边的一碟沙地梨子也送了过去。
算起来郑楷和高颚是相差一科的进士,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还认识同一位教授《孟子》的老师,加上同样出身寒门,于是说起话来更加亲热。眼见高颚如此殷勤周到地对待一个锦衣卫头目,郑楷不由连看了几眼。
锦衣卫说是天子近臣其实是天子家奴,人人敬畏如虎却人人从心底不屑,朝堂上的清流更加不屑结交。
高颚是什么人,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也不刻意回避自己竟然和一个锦衣卫称兄道弟,就低声解释了几句,“以前我在通州当县令时……曾经遭受冤枉,全靠周兄弟才解困。当年要不是他大义施救,我坟头的草都长老高了!”
所以别人可以和周秉划清界限,他高颚却无所谓。
郑楷虽然以前是两耳不闻其他只专攻自己的砖塔桥梁,但如今也渐渐适应潮流。见状微微一笑,心想周秉这个年轻人处事和平日里常见的锦衣卫的确有些不一样。
将赈灾物资一一交割过后,郑楷就带着桑樵开始查验凉州的黄册,看看此处还剩有多少灾民,以及春耕时还有多少田地可以耕种。
高颚陪了一会后就出来和周秉说话,语气低微关心,“你怎么得了这个苦差事,是不是也得罪了人?”
他的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周秉以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为饵料,炸出来一大片道貌岸然的家伙,甚至觉得这交易实在是划算,所以也没觉得自己的这趟凉州之行是惩罚。
周秉知道这人性子耿介,想了一下就把自己的丰功伟绩简单说了一遍。
高颚得知他不但把荣寿公主的护卫统领给杀了,如今还半点事没有,不禁为他感到后怕,“你简直是胡闹,要是皇上不护你,你岂不是真把自己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