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19)
舅舅已经老了,眼看在都指挥使上的位置待不长久了。等他荣养了,那北镇抚司里除了他还有谁能胜任这个职位?论才干,论忠心,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周秉?
虽然有人在私底下说派公主府的护卫统领是出于江湖私愤才派人去教训周秉的老婆,可惜明眼人早就看出这背后少不了荣寿公主的影子……
宋朝阳撑起一双醉醺醺的眼,就看见那个坐在首位的年青人闲适地侧着身子 ,正慢慢捻着手中的酒杯。
在这喧闹的环境里那人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卓然,眉眼精致得像是刀裁。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细看又有什么不同,仿佛有一种上位者才具有的睥睨姿态。这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反而让他多了一层成熟。
就像宝刀经过炉火的淬炼,那份锋利被掩藏了,但只要微微一动就能寒光毕现……
宋朝阳心头的妒忌越发往上涌,正想要借着酒醉胡闹一番,就见那人眼波微微流转,眼神如同实质一般将他牢牢定在椅子上。等那道眼光他顾时,宋朝阳才发觉自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竟然不敢动弹。
他又羞又愤,却再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呵斥旁人了,于是又自顾自往肚子里倒了一大杯酒水。
周秉远远瞧着这边的动静微微一嗮,就这种人有贼心没贼胆,也妄想凭着和冯顺的那层浅薄的亲戚关系把持北镇抚司,真真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景帝还要靠着北镇抚司当自己的耳目,当自己无往不利的爪牙,宋朝阳还远远不够格……
若是论这世上谁最能查探体会景帝的深意,周秉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特别是现在站在第三方的角度看这些世事,周秉再次肯定自己前世肯定是个睁眼瞎子,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很多人都在传他周秉在这回事里即占了便宜又卖了乖,还把荣寿公主这个苦主整成了被告。殊不知他只不过在赌皇上对他的依仗,这时候还舍不得丢掉他这把利刃。
这是他唯一的胜算……
这场纷争里,周秉独独把这份对景帝的揣摩拿捏用得炉火纯青。
但是景帝好像也不怎么按理出牌,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宫里的公公出来宣旨意,让周秉护送赈灾使团前往凉州公干。
第162章 第一六二章 凉州故人
凉州位于西北边陲, 这里汉人夷人混居,土地贫瘠水源稀少,但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一向是历朝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朝堂往这个地方投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修建了无数个大小卫所,却因为油水少风沙重没有几个人愿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长久呆着。
寒夜幽深, 谭五月坐在卷草纹的小几旁问, 凉州是不是很远?
她对没有踏足过地方向来很神往,早年还有个侠女梦。
她的肚子已经渐渐显怀, 周秉非常不愿意远离京城。但谭五月比他理智些,说这个时候任何人看见他这个把朝堂秩序搅得一团乱的棒槌, 心里都不会很舒服。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跑远点, 兴许大家的气都能顺一点。大概皇上也是这样的想的,这才给他委派了这么一个差事……
经过这一场半是人为半是天灾的乱子,现在很多人的名字已经被周秉悄悄记在小本本上。哪些是可以结交的, 哪些是需要远离的,哪些是见面后最好一棒子打死的, 好歹心中有谱了。
让他意外的是那场乱子后头,温和儒雅的江阁老竟然也在悄悄推波助澜。周秉每回在顺义门当值时, 那位老大人都会停下来和煦地问几句话顺便拉点家常。一副长辈对家里后辈子弟的关怀模样,谁知道竟是恨不能立刻把他拉下马……
朝堂上永远都是利益至上, 周秉对那些某些人的忌惮这时候更上一层楼。
至于皇上是怎么想的,周秉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就像两人之间有那么一层琉璃做的窗户纸,看着明晃晃什么都没有但是隔阂确实存在。但现在谁都只是猜测,谁都不愿意主动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皇上……不过是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自己这个刺头, 所以这回才会有这个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
如今的这个周秉好像避过了不少坑,起码到现在为止名声还是还不错。如今的皇上也变了许多, 似乎比从前更快的掌控一切,且非常愿意把一切都牢牢把握在手心里放在眼皮子底下……
赈灾使团的正史是工部五品员外郎郑楷,副史是吏部六品都给事中桑樵。
郑楷大概四十来岁,初初看着有点木讷,拱着手说话,“这回就有劳周大人了,那边新逢大灾,也不知道民情到底如何。但一定少不了些许刁民在中间抢掠,本来我还在担心路途上的安危,看见周大人我就知道晚上一定能睡踏实了!”
周秉心想这人明明是工部的,名声虽不起眼,但听说造桥铺路是一把好手。偏偏一张嘴就是成串的客套话,跟早就演练过无数遍一般。要是以前他早耐不住溜走了,这时候却和煦地站着拱手回应。
“大人客气,我奉命办差理所应当。但凡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还请大人尽管吩咐……”
郑楷犹豫了一下,担心这一路上多半不好弄。
这一个副史是江阁老独生爱女的夫婿,跟过来肯定是熬资历的,得像宝贝一样不能磕不能碰。另一个是北镇抚司的指挥使,是朝堂新进的后起之秀。认真算起来品级比自己都高,根本就不敢胡乱指使。
他暗暗叹了一声,心想都是背后有靠山的官家子弟,谁都轻易得罪不起。少不得苦的累的活都是自己这个老妈子的,到时候回京行功论赏还要排在他们两个小年轻的后头。
谁知道上路后慢慢一打交道,两个年轻人都是态度谦和,办起差事来并不是拖三拖四的人,到叫他这个工部老家伙感到意外。
周秉先前的行事郑楷听过一耳朵,今天见了真人倒是好感噌噌地涨,觉得北镇抚司的人也不像传说当中的那么可怕。他早年一心钻研学问不问世事,致使同科的好多人都已经是一方大员了,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员外郎。
人都是被逼着慢慢改变的,即便迂腐如他也要开始随波逐流了……
路上并没有太多波折,只是因为路程有些赶,常常上顿不接下顿。有时候就露宿在荒郊野外,吃的也不过是路上随意买的冷馒头就咸菜疙瘩。郑楷作为正史要照顾好随行人员,但让他意外的是这一路并没有谁叫苦,无论什么样的困苦环境大家都是裹一场薄毯席地而卧。
郑楷就觉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权贵家的子弟也不是一无是处……
周秉却是更意外,除了北镇抚司的一干人,赈灾使团里大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清贵文人。可郑楷这个五品员外郎丝毫不见外,没有对谁有特殊照顾,有干的吃干的,有稀的就喝稀的,携带的大批物资竟是不动分毫……
就是那个百般看不顺眼的桑樵也算是一条汉子,每天一连数个时辰骑马快行,竟然也不落在后头。周秉跟杨庆儿那种人打过交道,知道像他们这等读书人的吃喝都要世上最最精致的。桑樵看起来也是个讲究人,偏偏这会跟一群当兵的下苦力的糙人待在一起,竟然不感到违和。
其实周秉不自知,别人对他的观感才是十分意外。
这样一个芝兰玉树一般的俊秀人物,上马一脸肃穆警惕威风凛凛,下马后巡逻营地打灶砍柴竟然件件都能上手,果然不愧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这天晚上又是错过宿头,大伙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破庙。安顿后很快就歇下了,空地上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郑楷忙了半天才发觉自己还饿着肚子,晚饭早就没了,就将路上买的几个红薯丢进火堆里,一边烤火一边等食物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