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22)
总不能被那些当兵的戳着脊梁骨骂,又要马儿出力又不愿把马儿喂饱吧!实在是高颚被惹急了,才忘了先前的顾忌和尤指挥当面使对着干。
等人散开后,工部五品员外郎郑楷眉头紧皱,悄悄询问高颚,“刚才我听了一耳朵,当着人多不好问。为何你说凉州卫所里其实还存有粮食,尤燕林不过是故意在咱们面前来哭穷的?”
他意外于这两人水火不容,要不是大家出来的及时,说不准就真的打起来了。
高颚苦笑着抹额头,知道这时候再顾忌这顾忌那不说实话就是着意欺瞒了。
“这是历年的遗留了,府衙每隔三年都有重新登记百姓的户贴,赋税就是按照这个来划分的,一连数年都没有大的变动。我上任之后,无意间查知凉州卫下辖的军户又开辟了许多荒地,回来查看他们的税负时却未见其增加一分……”
凉州地广人稀,加上土地贫瘠,能够开垦的青壮没有几个。但凉州卫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军户们大都是年青人。只要他们愿意,多的是荒山野地让他们折腾。
郑楷是聪明的,立刻明白了高颚的有言外之意。
景帝为了北元这个心头大患也算是费尽心力,不但免了军户们五成的赋税,每年还花大笔银子不断更新卫所的武器装备。却不知历任卫所的长官们上奉下违,没有好好操练士兵抵御外虏,而是驱使底下的军户开垦荒地收割粮食,早就富得流油……
凉州巡按本来是节制卫所指挥使的,但因为凉州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无论谁上任都不敢正儿八经地斗硬,这就使得卫所指挥使的权柄渐渐凌驾于巡按之上。
明知道不对,但就是不敢捅破天。没见着连皇上对这些当兵的都格外优容,他们这些当地方属官的更是只能夹缝里为人。
郑楷顿时也觉得棘手,但还有一事不明,“既然这样也就罢了,不过多上几百亩的土地出产,那位尤指挥使怎么还敢登门大张旗鼓地要赈灾粮?”
闷声发大财黑灯瞎火地吃饺子才是正理,这位未免嚣张太过。朝廷没找他把赋税补齐就是好的,怎么他倒好意思找朝廷伸手要粮食?
虽然荒地是军户们开垦的,但土地是国家的,军户拿的粮饷也是国家的,那收割上来的粮食理所应当的应该收归国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还反手向朝廷要粮,这算是哪门子道理?
脸呢,还要脸不?
高颚脸上有愤愤,想来是往时受了尤指挥使不少冤枉气。
“我接手凉州巡按一职后就开始清理青册,谁知道底下村镇的青册大都好好的,偏偏凉州卫所的青册被蠹虫啃得七零八落。我知道轻重没敢声张,就干脆带着衙吏们借着视察乡情准备重新丈量土地。”
京城存留的户贴文卷叫黄册,府县一级存留的户贴文卷叫青册。
高颚担任凉州巡按以来可说是殚精竭力,官帽下的头发都灰白了不少,看了让人唏嘘。
“丈量土地的阵仗太大毕竟瞒不住,消息很快就走漏,连市井茶楼都知道府衙留底的青册保管不当。尤指挥使知道后就上门闹腾,说他底下的军户这些年少了许多,卫所早就入不敷出,以这个由头三天两头地找我要粮。
我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十分看不起他的为人。但北元的夷人还要靠他们,也不敢跟他撕破脸。就好言劝说眼下凉州百姓不比卫所有存粮,让他先拖欠几月都不成……”
景帝登基时许下的十年减免马上就要到期了,看来尤指挥使也坐不住了。毕竟好日子过惯了,怎么甘愿手头现成的肥肉让给别人。
郑楷轻轻搓着手指头,想了一下干脆挑明,悄悄低语,“刚才吏部的桑樵桑大人跟我说,那几本糟得不成样子的青册多半是装订时里头掺了少量的糖胶……”
青册从一开始录制到最后装订成册都是有一定的程序,装订成册时必须用结实的棉索来固定。绝对不允许用可以食用的浆糊,即便不得已也要加入花椒和明矾,就是怕数年之后被虫蚁蛀食。
按照正规的法子这些青册能保存上百年,但凉州卫的青册被蛀虫糟蹋成这幅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头有猫腻。
高颚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好好的青册怎么就忽然变得朽烂不堪,一直以为是有人在存放青册的架构库动了手脚。现在被别人一提醒,才知道在青册最初装订时就被盯上了。
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青册装订一般是府衙一级的官员派人监制,寻常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机密。
郑楷知道他出身寒门,没见过有些权贵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就低声道,“现在再来追究是哪里出了差错,已经全无意义。你们保存的青册已毁,就已经担责。卫所里余留的青册根本不可信,这些看起来不是巧合。
眼下救灾是当务之急,到处损毁严重,加派人手重新丈量土地也不现实,尤指挥使多半是想趁这个机会浑水摸鱼……”
一个武人竟然有以退为进的头脑,谁说他们只会大碗喝酒逞强斗狠呢?
两个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进士出身的五品文官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应对的好法子。高颚提了个建议,看能否查出这批出问题的卫所青册最早是由谁提交的……
这是最简单的法子,只要去吏部查一查历任的指挥使就可以大白。
吏部都给事中桑樵的记性极好,只是浅浅一回忆就说十年前任凉州指挥使的人,应该是现任北镇抚司指挥使冯顺……
在场的诸人齐齐把眼睛盯着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周秉。
那眼神似乎有些尴尬,毕竟查案子查到顶头上司的头上,这个几率也算是相当稀少了。周秉莫名其妙地举着杯子,望了一下左右,“大家看着我做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时候上折子的时候我具名就是了……”
有功劳大家一起领,有过错我一个人背,爷看起来像那么蠢的人吗?
桑樵笑了笑,说出大家的心声,“周大人误会了,大家伙的意思是尤指挥使毕竟是领兵的。我们在他手下走不了一个回合,要是他有什么不法还需要周大人出面弹压才是!”
周秉原先对桑樵的印象还好,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这一路相处下来越发觉得这位桑给事跟从前的陈文敬一般无二,都是一样的皮笑肉不笑,一句话里能剥开五六个意思……
他心里越发不耐烦,但想到全靠这人另攀高枝头才能让自己顺利娶到谭五月,隔不了数月就能抱着大胖闺女了,而这人的老婆病病歪歪风吹就倒,怀一个掉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当爹,心情立刻变得明媚,觉得不能和这些人一般计较。
“大人们尽管放心,若是那姓尤的敢罔顾国法,我铁定叫他好看,诸位需要咱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周某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这趟是奉了皇差保护各位,至于案子怎么查就全权交给各位了……”
漂亮话谁不会说,只要我愿意,死的我都能说成白的。苦的累的我愿意扛,不代表我愿意给人背锅!
周秉年青轻轻就混到四品,说是愚蠢谁都不能信。但现在他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任别人来软的硬的都不肯接招,竟然是滑不溜手的老道世故。
郑楷深望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心里却在想难怪这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简在帝心,看似粗狂实则精明过人,这一路上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为人处世都是恰到好处的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