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23)
朝中的事郑楷也大致听说了一些,颇有些不以为然。心想这样的人有手段有城府有背景,以后只能好好结交,决不能与他明目张胆的为敌……
第165章 第一六五章 实诚人和野心家
第二天早上刮起了大风, 吹跑了百姓刚刚搭建起来的简陋窝棚,一片凄凉困苦。凉州府衙门口新近增设了几口施粥的大锅,很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有限的几个衙吏抄着水火棍来回维持着秩序。
郑楷站在石阶上看着拥挤的民众, 又是心酸又是无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往日只会闷在书案上画图制艺, 这回要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出来走走看看,还不知道地动造成的危害有这般严重……”
在一旁站着的桑樵轻轻感慨, “好在咱们及时送来粮食接济,等熬过这阵子民众把领到的种子种下去, 总归会缓过来的!”
郑楷算了下每天需要消耗的赈灾粮食, 有些忧心忡忡,“照这个量发放,府衙的粮食勉强可以维持到下月的中旬。要是后头不能跟上, 恐怕就要激起民乱。”
大灾之后若是朝廷不能安抚到位,多得是揭竿而起的草头王。
凉州因为多年遭受北元的侵袭, 百姓们素来悍勇。就是寻常的妇孺,放下怀里的孩子也能操刀杀人。郑楷他们也是到凉州后才知道作为巡按的高颚当初是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才把满城受灾的老少安置妥当,且把伤亡的数量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
高颚为人虽然有点不可理喻的轴和迂腐, 但不能否认他是个合格的父母官。
桑樵面容平静地道出难处,“所以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咱们作为臣子还是要帮皇上解决后顾之忧。郑大人有所不知,江南今年发了水患, 这个后续的赈灾粮多半是跟不上趟的……”
江南是鱼米之乡,几乎供应京畿道的全部用粮, 绝不容出岔子,安抚那里的百姓恐怕才是朝堂和皇上的当务之急。只要北元人还没有从这场大地动中缓过神来,凉州的事必然要先放一放。
桑樵的性子算是内敛,他说“多半”其实就是十成十的意思。
郑楷的消息滞后,听了这话不由头皮一紧。
只怕在内阁那几位老大人的眼里,凉州的确是可以先放一放的。那些挂着抵御外敌牌面的兵痞子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次逃脱法外,可以继续侵占百姓利益……
桑樵眼里有一丝冷漠,“与其把这个祸患留给下一任凉州巡按,不如我们和高大人联手把尤燕林拉下马来。即便拿不到他贪赃枉法的实证,也好过让这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又去欺扎他底下的可怜军户们!”
桑樵是做足了功课的,尤燕林这等军中蛀虫就是两头收刮两头欺瞒的主儿。高颚有能力,但是缺乏对阵同级武官的魄力,所以才纵得他如此目中无人,在凉州这个小地方当上了土霸王。
郑楷本来就是一个只知道修桥铺路等实务的四品官吏,听了桑樵的建议后有些迟疑,不由喃喃,“毕竟所有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还有高大人的一面之词。若是判断错误,岂不是伤了守疆将士们的一片心……”
桑樵冷笑一声,“高大人的官声一向甚好,我是相信他的推断的。这么大的卫所减免了十年五成的赋税,竟然半点余粮也没存下来,谁信?
郑大人也可以不作为,等下一批赈灾粮到了之后干脆让尤燕林直接拉走。到时候一样激起凉州百姓的愤懑之情,消息传到京城时同样不可收拾……”
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反正凉州的民情已经蠢蠢欲动,粮食若是不能顺利供给,饿死了百姓,再引起大规模的骚乱简直是板上钉钉。到时候不用北元人过来抢掠,凉州就可以直接拱手让人了!
郑楷下意识地望了桑樵一眼,心想这也许才是这位被派来凉州公干的真实目的吧……
以尤燕林不知收敛的嚣张和愚蠢,实在不堪放在这样重要的位置上。
他轻轻吐了口气,望着远处不断攒动的人群终于下定决心,“我亲自带人去重新丈量凉州可以耕作的土地,就说因为地动所毁凉州地理发生改变,不得已而为之。尤燕林要是规规矩矩的,咱们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无奈之举。
郑楷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若是他们着意阻挠,你就让周秉带人将尤燕林就地看押。能拿到口供最好,即便不能拿到口供,也要将……冯顺有意篡改凉州青册的事公诸于众!”
到时候怎么处置冯顺就要看皇上和内阁的意思了。
边塞的风将地上的枯枝枯叶吹得到处都是,府衙门口除了施粥的这一块积了厚厚的灰尘,这会也没有人过去清扫。
桑樵认真听着,随即摆手苦笑了一下,“我倒是希望事情能够顺利解决,只是拿到尤燕林一人倒是可能,只是他能不能顺利扯出冯顺就是未知了。况且周秉这个人也算精明,让他直接参与这件事只怕后果不好预料……”
冯顺如今贵为北镇抚司都指挥使,周秉作为他的直系下属,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攀咬他的老上司?
郑楷如今才知道这些官场的弯弯绕,并不比他的那些图纸更简单。于是顿了顿才说话,“周秉的身份头一条是朝廷的钦差,孰轻孰重他自个知道才是。我在奏折里会特地说明此事,但凡他有徇私之处自有国家法度裁决!”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便他在朝堂上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四品末流,但也知道北镇抚司不是铁板一块,周秉和冯顺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更何况作为内阁首辅江阁老的乘龙快婿,这个桑给事也不是面上那般清明无垢。
话说回来,能在现今朝堂上立足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听到郑楷慎重其事的承诺,桑樵满意了,没想到这次凉州之行还有这样的收获。
不但能将冯顺这个食君之禄的无能之辈收拾了,还很有可能牵扯到周秉。头一回荣寿公主心腹护卫之死没有让周秉伤筋动骨,还让江阁老这等老成之人显得操之过急,这回他能不能幸免于众人之口呢?
这就叫做打草搂兔子……
眼下这个关口能陪着郑楷慢慢丈量凉州耕地的,除了周秉带来的人手之外,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了,所以周秉听到自己的新任务时也没怎么意外,只是闲闲地站起,“找点事也好,我手底下一天到晚地吃闲饭,难免被人说三道四……”
高颚是个实诚人,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赶忙上前解释,“哪里有人说难听的,若不是北镇抚司的官差们日日在大门口值守,我凉州府衙还不知闹成什么模样。实在是青册损毁严重,重新丈量土地也是无奈之举……”
北镇抚司的番子们穿着打扮跟府衙的衙吏不一样,一式的黑底织银纹的也撒,腰间配着绣春刀。神情举止看着就不好惹,所以凉州城里最难缠的刺头这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
周秉最怕跟这种老实人打交道,连一句玩笑话都当真,就拍着他的肩膀保证,“放心好了,我还知道事情轻重,郑大人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等你回京述职时,我请你喝东来顺的羊肉汤!”
他对高颚的坎坷前半生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同情。
高颚虽然不明白郑楷为什么改变主意,又准备重新测量凉州境内的耕地,可只要与百姓们有益,他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实在是受灾的凉州百姓太多,且大都是没有劳力的老弱妇孺。来年若是没有足够的赈灾粮,饿殍不知要增加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