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37)
因为天坑地势险峻, 守着关隘里头外头的人很难随意进出。那些壮美的梯田整齐的石渠,都是这些可怜人拿骨头堆出来的。
谢永能找到天坑, 除了运气好,还因为有那位参将透露了大致的消息,最后才有机会将这件破天大案翻出来。
景帝说凉州卫的私兵只认尤燕林,小革岭天坑里的佃农只惧怕尤燕林。说这样的混账他有必要让其子孙活着,让世人看大正朝的笑话吗?
朝臣们都不敢再吱声,因此维持原来的裁度。
听说斩首的那天京城百姓扶老携幼地去看,被押解进京的尤氏是一个大家族,黑压压地一片人。最后午门临时搭建的木台被为数众多的死刑犯们的血泡得发黑,用水冲了好久都不干净。
大正朝很少一次性当众处决这么多人,甚至还牵连到其无辜家人。朝中的风气一时肃然,很多嚣张惯的人都在想自己往日有没有触及国法。
景帝登基后以仁德治国,很少有这种不留情面地措施,这回终于显现了他性格当中极强硬的一面。他要做个仁君,可不介意使用雷霆手段,这个尤燕林是凉州的地下王,是正正犯了景帝的忌讳。
边军将领们本来就受制于文臣,这回事之后仅剩的一点骄矜没了。好在景帝顺便整饬了兵部,明旨以后不得随意克扣士兵们的军饷,违者重处重罚,文武双方就维持了一种稍稍别扭的融洽。
而高颚也上书重申凉州卫的重要性。
凉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东接兰州西通新疆,山脉前隔沙漠后绕,“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整个凉州,西边是祁连山,东边是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扼住了凉州,就等于扼住了丝绸之路的咽喉。
景帝仔细思虑后,认为尤燕林之所妄自做大,还是因为往日的权限太大。因此废除原来的指挥使大营,下令将新的卫所前置,新卫所位于凉州古浪峡东侧。
这就是后世有名的“金关银锁”,是个十分险要的地方。峭壁千仞势若蜂腰,中有小道蜿蜒西窜。最窄处宽仅数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里是实打实的清苦之地。
郑楷一行奉了皇令一路勘察沿路修建的水库堤坝以及官道驿站。
有些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摇摇欲坠,有些却是维护得很好。郑楷带着得力下属,大都是私下悄悄看了,回来就写奏报,天亮后就由周秉的属下快马送往京城。
堂堂锦衣卫的番子们都成了现成邮差,但因为有周秉坐镇,难得没人有怨言。
于是郑楷对周秉的印象更好,态度也越发温和。甚至想调停周秉和桑樵之间的矛盾,私下说了好几回。
桑樵最后没法,只得将岳父江阁老对周秉的评价说了出来。江阁老说周秉此人脑子活泛手段,行事不拘小格,假以时日必成祸患。大正朝难得遇见一位明君,万万不能毁在这等佞幸之臣的手上……
很显然,周秉就是这个还没有来得及蜕变成功的佞幸之臣。
郑楷虽然也是寒门出身,江阁老曾经是他的终极偶像。
但是对江阁老仅凭个人感官就能利用权势打压他人,心里感到很不以为然。他毕竟不是新手,就当面浑不在意地掠过此事,回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和周秉楷玩笑,说他日犯在锦衣卫的手里,还望周指挥使能网开一面……
郑楷往日只知道案牍文书,这回出来经历火海经历战乱,亲眼看见过两军对阵时血花喷溅。就明白这世上有些事适合用笔用嘴巴,有些事只能直截了当地动刀子动枪。
所以这趟凉州之行周秉虽然是陪太子读书的架势,但终归还是有了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出去的时候还是冬天,回来的时候京城已经是春末了。周秉并不知道桑郑二人对自己的观感,迅捷地办完交接之后谢绝了同僚们的邀约,赶着回到府学胡同见家人。
谭五月已经到了大腹便便,但比同龄的孕妇要健康利落许多。一边亲自为归来的丈夫倒热水浇背,一边絮叨着家里的大小事。
“这两个月王肯堂时时过来看,说孩子长得还行。他不擅长妇科,每回都拖了另外的太医一路过来。人家诊完脉,他又过来诊一回脉,别人下的药单子反反复复地斟酌,错一个字都不行,把那几位老太医气得不行……”
王肯堂精于医道,但对于人情世故总好像欠缺了那么一点。好在他得皇上爱重,又有周秉在后头撑腰,所以日子过得还算逍遥。
热水滚烫,浇在身上舒服得不行。
周秉捡了几件好笑的事情说了,至于那些凶险则一字不提。湿气氤氛,屋子里有些发潮,他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能跟家里比,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扶着谭五月的腰身,十分疑惑地问,“这里头就是我的丫头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大个,她吃什么长大的?”
王肯堂诊脉是一等一的,非常确定地说这回怀的是女儿。
谭五月腰身鼓鼓但四肢纤长,所以看起来只是比从前丰腴了许多。因为日子过得舒坦,家里也没什么闹心事,她的神情悠然恬淡,看起来更有女人的风致。
她打了一下丈夫不安分的手,继续说话,“中宫皇后娘娘上个月生了一位小皇子,但是大概身子不好,并没有往地方上大肆宣扬,连满月都没有做。皇后娘娘说,皇上已经派人到崇福观请张真人进宫帮小皇子祈福……“
周秉在凉州消息落后,还不知道中宫嫡子已经顺利降生了。
还在想这位中宫嫡子地位尊贵,怎么就这般马马虎虎地宣告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是因为那位新生小皇子大概不好将养,这才没有大肆宣扬。要不然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民间怎么连一点热闹的反应都没有?
他严肃起来,“小皇子的身子真的很糟糕吗?”
谭五月知道他一直对大皇子有可能最后登上皇位感到耿耿于怀,就笑着安慰,“也不是很糟,就是比一般的孩子稍稍弱了一点。但当娘的就是这样,孩子打个喷嚏都觉得天要塌下来。皇后娘娘不顾产后虚弱非要事事亲自照看,所以对小皇子也越发紧张些……”
还有一件事,就是凉州消息传来时皇上执意要尽快处决尤燕林的一众家小。
那时候皇后娘娘将将临产,听说这件事后觉得大开杀戮有违天和,怕损了小皇子的福气,就出面劝了两回。
奈何景帝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谁来劝都不听。皇后娘娘心里多少有不愉快,最后就闹成了这幅样子。就连皇上轻易都见不着一回初生的小皇子,听说对皇后娘娘颇有微词。
周秉慢慢靠浴桶边沿,心想只要不是大皇子日后继承皇位,就无论如何也清算不到自己头上,所以这位小皇子来得太及时太重要了。
他心里有一种挣脱既定命运的兴奋,立刻撑着身子仔细嘱咐媳妇,“这趟出门我留心收集了不少好药,就是预备你生产后身子骨弱。这里头你分一半出来,先让王肯堂过来掌眼,看看能用的就赶紧送到宫里去。”
他做这件事倒不是趋炎附势,而是雪中送炭。
即便常皇后贵为皇后,因为宫里种种繁琐规矩,有些日常所用的东西也许不是最最顶级的。加上现在和景帝的关系微妙,保不齐有不长眼的小人在暗中使绊子。
谭五月明白丈夫的心思,立马就应了。她倒是没什么功利心,而是和常皇后相处了这么久,明白这些贵人们看起来处处高人一等,其实过得并不如面上风光,心想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也算是给周秉结一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