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36)
参将脸上并不见欢喜,反而有几丝惨淡,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话。
“我在凉州呆了近二十年,这里的每条路我都熟悉,用不着你护送。不过我求你一件事,帮我把他好好埋了。人死帐消,他这辈子就坏在野心太大,有了不安分的心思,可毕竟没有对大家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这场叛逆就像一场闹剧一样,开始得仓促,结束得更加突然。
周秉目光逐渐凝聚起来,“他是你的兄弟,却是大正的罪人。他没对大家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而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你能亲手将他拿下,也算是将功赎罪……”
远处有人来人往,这块地方格外僻静,敌我双方都暗暗窥探着这边。
参将忽然就红了眼眶,想了一会才摇头。
“我在三年前就发现了凉州卫私藏大量粮食,借着回乡探亲将这件事越级上报直达圣听。我以为我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我得到的命令是继续潜伏运送消息。直到现在这不可收拾的场面,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整整三年如履薄冰,参将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艰辛。隐藏的良田在小革岭天坑底下,也是参将最后才确定的。
……皇上三年前就知道这件事吗,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出手解决?
周秉看着远处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有保留的发表意见,“咱们这位皇上天马行空,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和他认识最久,却越发不敢说了解他。你能识时务及时回归正道,也算是不辱没祖宗!”
虽然得偿所愿,但参将的心像是被堵着。
那些年他知道尤燕林的秘密后就知道这是大罪,不想跟着一路沉下去。那些丰厚犒赏的来源不干净,甚至有与北元人交易的粗犷金块。这种钱拿在手里也不安心,所以他才鼓足勇气将人悄悄告发了。
人呢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憎恶尤燕林的时候恨不得去死。但现在这种愧疚浮上心头,就觉得自己那一刀怎么都透着一丝薄情寡义。
参将想这些京城来的贵人们还是太过矜贵了,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这三年的胆战心惊概括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这几年为了时时向外递送消息,到底是怎么度过每一个难捱的夜晚。
尤其尤燕林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自己若不是和他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只怕早就被猜忌且死在他的刀下了。
“你不懂”,参将难以解释自己的复杂心思,脸上又像后悔又像庆幸。又觉得太过痛苦,干脆侧转了身子。
周秉心想我倒是真的能领会这种感受,明明是很熟悉的两个人,却时时提防着,害怕对方给自己背后来上一刀。
参将忽然就流了泪,“他明明已经在怀疑我了,却还是把这份怀疑放在别人的身上。他宁可怀疑别人,也不愿意怀疑到我身上。为了显示这份信重,他还吃了我送过去的干粮。
我看出他在试探,他赌的就是我对他不敢不忍下手。没想到为了我的老婆孩子,我还是给了他致命一刀!”
哭声呜呜的,像半空回旋的风。
天边已经大亮,周秉把刀重新插回刀鞘。
青锋发出一声铿然,“你为了家人,更是为了大正。尤燕林虽然戍守有功,可他掩盖掉小革岭天坑的出息,与北元人做生意。还年年朝兵部要军粮用以满足私欲,他早就罪无可赦!”
漂亮话谁都会说。
参将顿了片刻,情绪很低落。明知道自己做了大义的事,却仍旧过不了心上的坎。
“我不要上头的封赏,那些奏报随便怎么写,最好不要提我的名字,我只想带着儿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不管尤燕林有没有功过,我在凉州卫里那些老伙计的眼里就是个叛徒,你们就当我死在乱刀下了吧!”
这其实是很违规的请求,但周秉拍着盔帽上的风尘想了片刻微微点头,算是首肯了。
风沙渐渐停了,秃鹫在干枯的树枝上等待着尸体腐烂。
回到凉州府衙时,桑樵果然借着这件事很不满,说那位参将是很重要的人证。凉州小革岭天坑一案还要这人出面陈情,周秉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私自把人放走了?
高颚作为凉州现在最高的行政长官左看右看,一时间不知道该劝哪一边。
还是郑楷一个两个的看过去,最后冲大家挥手,示意大家不要再争吵,“周大人行事是欠妥,但好在叛首已经正法,又收缴了大批的财物,咱们回京好歹有个交代。不过经此一事,我要奏请皇上这些边关守将将轮换的年限缩短,以防这种事再次发生……”
地方官一般三五年到京城述职,武将们因为调防不易,除了升迁很少横向挪动。像尤燕林这种军户世世代代都长居凉州,祖籍所在地估计都是一些远得不能再远的族亲。这种弊端就是很容易让武将们盘踞在一处,蓄养自己的私人实力……
桑樵一想的确这才是当务之急,立刻就准备回去些奏报。
郑楷回头安抚周秉,“都是为朝廷办事的,桑大人只是太过心急……”
周秉现在对这种场面已经应付自如,自然不会计较,“能够顺利找到尤燕林的巢穴,桑大人是出了大气力的。若是没有他的准确情报,我也不会逮到尤燕林……”
那位参将的直接联系人就是桑樵。
周秉私下不是没有揣测,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线索先交给了桑樵这个文职。就是因为两边传递消息不畅通,最后差点就让尤燕林走脱。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上现在非常信任桑樵,这份信任比想象当中的更加厚重。周秉想明白这一点时,心情很复杂。
第176章 第一七六章 佞幸之臣
处理完凉州的事物后, 郑楷和高颚交接后安排大家回京。
也许是归心似箭,回程一反常态的顺利,将将到了河北境地的时候, 皇上的旨意随着邸报一起过来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包括凉州卫、西宁卫、青海卫、永昌卫的边军将领们都有豢养私兵的迹象,这些拿着皇家军饷的兵们已经渐渐演变成将领们的家丁。更让人感到后怕的是这些人眼里只认主子, 家国的概念反而很淡漠。
朝堂顿时忽然, 老臣和国子监的学生们都上书要求彻查。
景帝雷厉风行地下达了数十条旨意,终于露出整整隐藏了三年的獠牙。
这回借着尤燕林意图叛离的案子, 将这些边军将领来了个大规模的调防。里头自然有不服的将领摆资历,但只要摆出尤燕林种种骇人听闻的举措, 被查勘的人喝令“是否做下一个尤贼”, 这些人大都就偃旗息鼓了。
尤燕林的尸首被石灰腌了,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城。
内阁商议了许久,三天内拿出了处置方案。尤燕林的妻女子侄虽然逃走, 但还是被搜寻到踪迹,缉拿送到刑部后很快都判斩决。家奴发卖家产全部充公, 三辈之内的族人永世不得参加科举……
刑部的书吏将文书张贴到京城各处大街时,就有人感叹是否太过, 因为尤家被处极刑的名单里还有三岁的幼童。但这种疑惑很快就没了,发善心的两位朝臣被狠狠申饬了。
景帝让他们去看郑楷发回来的奏报。
从小革岭天坑起出来的骸骨堆砌成山, 或是被掳夺过来的乡民,或是被狠狠压榨的犯错军户。他们无一例外的最后都变成了老弱病残,往往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人就没了,死后就随意丢弃在废旧的深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