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50)
有真本事的人自然傲气,他忍了气双手一拱作了个礼揖,“皇上心慈,我有道家职牒做不得半分假,本不当置气。可这位周大人污蔑我道家之人的清白,还说我是冒充龙虎山的谄媚小人,此辱实在是难以生受。
好叫皇上知道,当年我皈依的时候,是由掌门师兄亲自为我冠巾,监院亲自为我传度,龙虎山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不得宵小在这里胡诌……”
龙虎山的掌门教长就是大名鼎鼎在百姓口中几乎已经是半仙之身的张天师。
大概是被周秉气懵了,张真人一张白皙岸然的脸也涨红了些,“我虽然清净无争,可今日厚着脸也想请皇上给我一个说法……”
景帝眼中略有一丝迟疑,似乎拿不定主意。
世人对于神鬼之事总是心存敬畏,在京城百姓的口中,这位张真人是通天地鬼神的大能人。杨庆儿跟他的私交甚好,又是今日的举荐人,就以为景帝一时间不舍得责罚周秉。无奈下不愿意把事情闹僵,见了忙开口相劝。
“周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行事略有些出格也是有的。只要一心为国,真人不必事事与他计较……”
这算是相互给一个台阶下,只要周秉不继续乱咬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谁知周秉这时候像个疯子一样,将手中丸药往地上大力一扔,一副正气凛然直谏忠臣的模样,“杨大人此言差亦,皇上的玉体涉及社稷,一汤一饭都要仔细斟酌。今日这丹我吃了是小,皇上吃了万一有个什么差错杨大人是准备拿命来抵吗?”
大道理谁不会,周秉反手就给杨庆儿扣了一顶大帽子。
杨庆儿恨得牙痒痒,心想当初自己还想和这人好生结交,真是不知所谓,这人分明就是个不懂进退的傻子,跟他掰扯简直是白费气力。
竟然把皇帝亲口御赐之物摔在地上,简直是找死……
他面容一肃,压低了嗓门,一丝阴沉上脸,“周大人当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我既然敢引荐真人,自然知道真人有实打实的本事,于皇上于朝堂都是有益。倒是周大人一再阻挠,甚至不惜当堂恶言相向,是否有不可告人之目的生怕我等知晓?”
周秉望了一眼依旧气得不行的张真人,冷笑一声,冠冕堂皇谁不会?
“真是乱说一气,我倒是忘了道家素来精通阴私诡谲之事。接下来张真人是否要听从杨大人的安排借口演算八卦,明儿后天胡诌些不着边际的理由,譬如说我周某人是妨害社稷的小人,最好远远打发到边荒守门才好?”
这是上一世张真人最喜欢用的手段,看不惯谁就给谁贴一张妨害的八字。他既然敢当堂摔了丹药,就不怕皇帝惩处!
景帝面色渐渐凝重,一直在旁观望的张真人再也站不住了,连忙伏跪于地上大喊冤枉。
要知道张真人进宫以来一直是客宾的身份,连景帝都是礼遇有加,甚至隐约透露有加封国师的意图。为此景帝还格外给了体面,例如群臣叩拜迎接的时候,允许张真人只是深深地稽首为礼。
这份体面来得不易,古有律例宫城不许僧人和道士随意进出。周秉貌似大放厥词,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那一世这位张真人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于天文地理都有涉猎,能解释许多稀奇古怪之事,所以依靠景帝的宠信在朝中行事尤其嚣张。
偏偏这人善于伪装,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带着神神秘秘的天道自然的味道。或是说是天示或是说是道法显现,反正不管好坏老天爷早早注定就是了。
人可以坏得无底线,可也担心死后受煎熬,所以不管是清流还是权贵对通晓阴阳地府的张真人都越发崇敬。在那几年,张真人可以说是红得发紫,说的话有时候比圣旨都管用。
看着张真人一时惶惶,周秉忽然想起一件蹊跷事。
当年大皇子的生母没了,景帝对大皇子的态度一直是可有可无。结果张真人某一天闲来无事给宫中数位皇子排命,就说大皇子是护国神兽的的命格。还说只要这个孩子顺遂,那么国家社稷就会一直顺遂……
周秉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社稷传承当然是一等一的大事,怎可如此轻忽?虽然不知道景帝最后传位给大皇子是不是有这个理由在里头,但现在他决不允许张真人这个神棍重新活跃在朝堂上。
单论白玉盘当中那些不知成分,却被标榜成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就让人如芒在背。他可不想为了什么忠心,莫名其妙地就横死了。
杨庆儿气得脸发青,虽然他心中隐隐有借着张真人把敌对扫除干净的念头,但一切都还是萌芽,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张真人得到皇帝的器重才可以实施。奈何周秉这个棒槌一言不合就嚷嚷出来,他倒是不好当众反驳了。
反驳就是心虚,心虚就是事实。
杨庆儿胸口的怒气转了好几圈才镇定下来,撩开官袍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臣奏请皇上明鉴,张真人乃世外高人,今日受周秉这等粗人挤兑,不光真人羞恼,臣也觉无地自容。都是臣考虑不周,恳请皇上容我先送真人回崇福观休憩,回来再领罪……”
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只能先退一步再谋其他。
谁知景帝哈哈一笑,摆手示意无事,“人行大道就要顺应自然,道法素来高深莫测,我还要真人陪我仔细参详。周秉不学无术不懂里头的乾坤,就不要勉强他了。以后真人炼制出来的丹药谁都可以送,他的那份就免了……”
竟是轻轻揭过这场尴尬,不打算追究各方的过错。
杨庆儿没想到自己以退为进竟然走对了,一时间大喜。心想景帝虽然精明,但求永生不老是每位皇帝的终极目标,对于道家更是推崇备至,景帝也不会是例外。
看来自己的这部险招终究是用对了。
他和张真人悄悄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惊喜。虽然没有达到一鸣惊人的目的,但此番终究没有白来。
周秉似乎也没有料到事情急转直下,还是让张真人轻轻避过。他还想争辩几句,然而景帝忽然起身,转头向张真人请教起《太上感应篇》里面的几处不解之处,竟是无暇顾忌其他了。
听橹堂的地心放着一座青花海水纹的半人高香炉,有渺渺的沉水香氛往来回转。
杨庆儿心头舒坦了,故意落在后头微微侧身对着周秉耳语,“若不是周大人这身衣服,我还以为是御史台的大人在谏言呢,你是不是记错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你是枉费功夫了,你可以埋汰张真人,可皇上天然亲近道家是谁都拦不住的。“
他眉眼依旧妍丽,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意,“皇上钻研道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止一次与我提及想结交张真人。唉,周大人作为皇上身边近臣,莫非连这件事都不知晓吗?”
张真人一来就和周秉结了仇,可以想象只要一获得景帝的信重爱宠,肯定会对周秉的不敬迅速报复。
周秉怎肯落下风,故意张狂无度,“我只是就事论事,也不想抢御史们的饭碗,不像杨大人这般小肚鸡肠。论起赤胆忠心,皇上可以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我。不过我倒是想奉劝杨大人一句,莫要在皇上面前说我的坏话,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