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59)
小北庄在北郊这块地界虽然不大,但是毕竟是前首辅家里的资产, 所以附近镇子上的商贩和铺子多少都受益于这个庄子。
梁总管作为小北庄的头, 自然是商家们争先巴结的对象。平日里常来常往,像大丰粮行的老板偶尔送过来一点财物也是很寻常的事。
这些东西都不是很贵重, 或是一匹自家产的织布, 或是一坛上好的美酒。说起来只是好看也不值几个钱,就是主家偶尔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自从小北庄被管制之后, 进出庄子搜查得十分严密,这种孝敬自然而然就少了许多, 今天能顺利拿进来也算是运气使然。
梁总管把小坛子颠了一颠, 闻了味道估摸着里头是起码存放了五年的陈酿。想当然这东西能进庄子肯定是被里里外外搜查过了的,一打开酒水清澈,干干净净的望得到底。
梁总管没去管散发着清香的上好酒水, 把装酒坛的竹篓取下放在眼前掂量了一下。这个竹篓编制得粗糙,是市井间匠人的手艺看起来寻常得很, 起码从表面上无半点异样。
他站起来重新看了一下房门外,见外头安静如常, 这才点了一根蜡烛把竹篓小心地放在火上左右炙烤。
那竹篾在火的作用下渐渐变色,很快就在面上显现出一排小字——速撤, 切切勿留,违者重罚。
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措辞严厉的消息,梁总管心头猛然一惊,差点让火苗烧到手指, 再一静心就体会到消息里头竟然包藏了一点关切之意。
虽然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梁总管蛰伏了小半辈子才机缘巧合地参与了杨庆儿的计划, 眼看着就要收网了。但是这个节骨眼收到这条消息就说明南镇抚司已经非常了解小北庄发生的事情,全盘考虑之后才冒险送信进来。
梁总管就是南镇抚司的影子。
确切的说是安插在杨首辅身边的一颗闲棋,毕竟十年前他初初到小北庄谋差事的时候,日理万机的杨首辅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么一个小小的别庄管事。
梁总管就这么循规蹈矩地办差,不出彩也不落后,见谁都是乐呵呵的,性子是公认的稳当,就这样一步步成为小北庄的负责人,他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当他第一次在庄子上看到杨庆儿阴鹜着脸吩咐底下的心腹将庄子彻底打扫干净时,他知道自己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梁总管不知道还有多少像自己这样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他明白自己之所以存在,肯定是有存在的必要。
杨庆儿在小北庄的事开始只有几个心腹之人知道,但是梁总管作为小北庄的头自然有自己的渠道。
任何人都要吃饭,不管是看守还是人犯。于是庄子上有多少守卫,最里头那几个颇为神秘的病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最初看到有人死在自己眼前时,安稳了半辈子的梁总管吓得半晚上都睡不着。到后来听到那些所谓病人的彻夜哀嚎,看到比寻常家丁更加凶狠残忍的看守们,就隐隐约约地猜测到杨庆儿的骇人勾当。
他想,原来这就是自己这颗暗棋之所以存在的意义。
孔大夫手下的病人换了好几拨,进来时每个都是精精神神的大小伙子,隔了三五天就变得痴痴傻傻的。
饭菜大家都差不多,但只有特定的人有些许变化。
梁总管知道必定是那些人的饮食里被掺了什么额外的东西……
其实大家都差不离,梁总管有一种兔死狐悲的错觉。
他除了安排最信任的人担任厨子,还特意嘱咐大家在做饭饮水的时候格外留意,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黑了心的孔大夫当成下一个试验对象。
孔大夫说是大夫,可是为人刻薄少言少语,在小北庄这些原有旧人的眼里就跟杀人恶魔没什么两样。
大家都没想着辞工不干,毕竟庄子上往日的日子还算悠闲。都想着这批人早早走掉,主子的事早日办完,大家又能清清静静地过好日子。
那位没有按照吩咐喝药的山民其实是梁总管第一个发现的。
那人手腕内侧有一道道的伤痕,痕迹很深。
那是一个人力求清醒时的自救。
小北庄现在可以说是铜墙铁壁,就是苍蝇也不能随意飞出去,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徒劳。
梁总管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其实影子在执行任务时最忌讳的就是乱发善心,因为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牵连到自己。但他还是做了,那个山民在吃饭的时候烦躁,好像无意摔碎了一个盘子,站起来大闹的时候又有意无意地把其中的一块碎片踢进了床底的角落里……
孔大夫没看见碎片,却是上去就给了那人重重的两耳光,在一旁伺候的梁总管适时地转开眼眸。
他想就是蝼蚁也会想法子活下去。
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梁总管以为那个看起来憨憨的山民会挟持某个人,以求自己脱身。没想到那人只是拼死一搏,把孔大夫这个打着医家名号的杀人魔一起拉到地狱去了……
鲜血喷得到处都是,闻讯而来的守卫们把刀子戳满了那人的胸膛。
人太多了,被挤在后头的梁总管只能听见那人呵呵的低笑,眼里还有燃烧的愤恨。
他想这个人要是还能站起来,恐怕是想把在场的所有人统统都弄死。
一个人绝望过后,反而什么都不怕。
其实这场大幕的始作俑者是杨庆儿,孔大夫不过是受杨庆儿指使。那个小山民找错了人,但孔大夫意外而亡却很阴差阳错的阻乱了杨庆儿接下来的宏大计划。
这世上一饮一啄犹如天定。
到底走不走,梁总管迟疑了。
这场事隐秘肮脏且骇人听闻,要是能搜罗到更多的证据就好了,省得还有更多的无辜之人被骗到这样的庄子上来。
梁总管心里非常明白,杨庆儿已经察觉这个地方不安全,所以转移阵地,接下来有可能到另外的地方继续他的恶行。
但另一个地方很可能不会再有一个“梁总管”往南镇抚司传递消息了。
影子的价值就在这毫厘之间,梁总管实在是舍不得走。
桌子上蜡烛持续燃烧着,梁总管还是犹疑不定,准备将竹篓毁了的时候,眼角忽然看到上面仿佛还有字。连忙举到眼前细瞧,就见另一根篾条上也是一排清晰的小字——速撤,切切勿留,违者重罚……
梁总管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竹篓上的每一根篾条都写满相同的信息。
为了保密,传递消息时的手段越发隐秘,当然字数也是越少越好。这个竹篓上写满了字迹,万一有人拿到火炉前一撩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这多半是南镇抚司的上峰料到他会不遵守约定,冒着巨大风险递进来的。
肯定有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发生了。
梁总管再无迟疑,将小竹篓置在蜡烛上仔细烧了。看着最后只剩下灰烬,这才拿了一瓢水泼上去,眨眼间什么痕迹都没了。
过了半个时辰,夜更加黑了。
小北庄的守卫就见梁总管满头大汗地跑出来,说底下有一个要紧的人突然发病。这大半夜的也找不到医治的大夫,他少不得要到周边的镇子上寻个大夫回来看看……
因为昨日才死了人,现在一说“底下的人”,大家都心领神会地知道是那几个已经移植或是即将被移植的病患。
出了孔大夫被杀的糟心事,主子的心情肯定不好。要是再死一个,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守卫又细细盘问了几句,正准备放人的时候前头忽然有人问,“你准备寻哪个大夫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