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7)

作者:胡马川穹 阅读记录

他们也算乖觉,无比伶俐地明自这个懒散坐着的青年看似无害,其实比更远处的几个孔武有力的青壮更加不好惹。

那是一种无法简单描述的气韵,面上是超越年龄的沉稳从容,骨子里却裹挟着一股刀锋般的尖锐,仿佛时时刻刻要见血才能归鞘。

纪宏心头也是一惊,不知不觉就沉默下来。

他和周秉认识不过月余,却觉得这位一日比一日变得……难测,短短时日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要是初初认识的时候周秉就是这幅难以接近的模样,说什么他也要好好考量一番,起码不是当初那样一股脑地就上来曲意结交。

纪宏有种错觉,这哪里是无知无畏的少年郎,分明是一个久居官场却不露半点声色的老派官宦。

初春时节,茶棚附近的官道上冒出一丛又一丛的小草叶,树上也争先恐后地绽开枝条,在黄沙泥地上勾勒出狰狞的影子。

店家端来了一钵炖得烂烂的羊头肉并几样小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也算能入口。

周秉慢条斯理地撕了一个面饼吃着,看着慢其实速度很快,不过几息就用光了一海碗。接下来一行人继续赶路,这回再没有谁敢嬉笑打闹,队伍像急行军一样在落日前赶到了通州。

通州府的县丞姓曲,暂代县令之职位。

他仔细核查了众人的牙牌后,这才松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实在是干系重大,上万两的库银说不见就不见了,到现在也没人说出个究竟。

罪人高鄂死不开口,上头只是一味的申斥,可我调了无数的人手都找不着库银的下落。我才疏学浅,上了好几道加急折子才把你们盼来……”

在场诸人挺直背脊,并未有人给他答话。

曲县丞不由讪讪。

“我虽是由本地县丞,但对罪人高鄂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晓。他犯下如此大罪理应当诛,就是判一个斩立决也不为过。但他在通州为官三年极善收买民心,若是百姓们知道他被押付京城,恐怕会惹出大乱子……”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让几个锦衣卫悄悄地把人弄走。

看这位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像巴不得立刻甩开这个累赘,周秉感到有些好笑。

在来之前他粗粗查阅过今日所提之人的案卷,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接到这个差事。

——敢情这还是个轻不得重不得的烫手山芋。

高鄂,原籍是江苏江油,从小家境贫寒。三四岁的时候因家乡洪水泛滥,父母叔伯相继病逝。

这家伙倒是命硬,靠着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囫囵长大,又靠着好心人的提携读了书中了进士第。吏部选官的时候,更是被好命的选为通州府的县令。

通州因为靠近京城算是一个相当富裕的中等之府,每个来赴任的县令都是相当有背景的人。县衙的县丞、主簿、刑名、典史细细一商量,觉得对这个不知底细的新县令要毕恭毕敬,每个月的火耗和冰敬按时按例奉上就行了。

结果高县令一上任就格外与众不同。

第一件事就是革除冰敬和火耗银。

他不但如此做,还要求底下的人照做。谁要是违反他定下的清廉律,只要证据确凿马上革除公职。

县衙里吃公家饭的人从来都是吃惯了拿惯了的,早就形成了一套上欺下瞒的体系,冷不丁这样一搞自然怨声载道。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上官不伸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伸手。有不服气的就上串下跳在暗中搞事儿,到后来甚至演变成集体怠工。县衙里没有人上值,百姓来告状无人受理。

就连高县令的家人到菜场上买菜,运气不好的时候连一根葱一块柴都买不到。

但这位高县令令人叹为观止的执拗脾气再一次发扬光大。

没人上值他就亲自到公房受理案件,没有人上街维持治安,他就穿着七品官服在大街小巷来来回回地走。

菜场上没人卖给他葱蒜,他就和妻子一同在县衙后院儿开垦菜地,空闲时还带着老仆到附近的山野捡拾干柴……

县衙里也不全都是沆瀣一切的人。

有人感动于高县令的操守渐渐转变~态度,公房里有人值守了,街面也有人巡守了,县衙后院的门口石阶上不时还有百姓主动送过来的蔬菜水果。

随着时日推移,短短三年高鄂的名声大躁。

这样一个清廉如水让南北名士都为之击节的人,却在将要任满的档口摊上了一个贪渎的罪名。

——原本存放于县衙后院上万两特批的修塔银忽然不翼而飞了五千两,而把守严实的库房只有高县令一人持有完整的一套钥匙……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一心求死的高县令

通州县衙坐落在一处丘陵之下。

衙里曲曲弯弯的小径仿佛通着不知名的幽暗处,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在空荡荡的院子边角种满了芭蕉树,因为几场春雨已经抽出了青绿的芭蕉叶。

县衙的大牢和天底下所有的牢狱一样,充斥着肮脏和恶臭,还有屎尿的酸涩味道。

墙角燃着艾草,那恶臭似乎被飘渺的芳香压制下去一些。但一恍神,那难以形容的恶臭又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即便点了无数油灯,牢房里依旧昏暗的看不清人脸。大概本县吏治比较清明,牢里并没有关押多少人,打眼望去不过稀稀拉拉的三五十个。都蓬着头垢着脸,攀着黑魆魆的牢门神情莫辩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曲县丞殷勤地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一边细声叫苦。

“这案子莫名其妙,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是出了事。遗失的五千两白银可以装满整整一口大箱子,那箱子一个人根本就抱不动,可东西就是入地一样凭空不见了。

高县令……罪人高鄂亲自带着人里里外外查了十天,连有几个耗子洞都一一探勘,却还是没查出丢失的银子,最后见实在瞒不住了才具折乞罪……”

话语当中隐约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惜叹。

官吏在任上丢失财物造成亏空,除了要拿银子填补外,消息泄露出去引起民乱还要追究疏怠的死罪。

高鄂在通州任上干了三年,因为勤勉清廉在历年的吏部考核当中都被记为优。在民间的官声犹其好,这种能干实事严格律己的人往上走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不料出了这种岔子。

通州多山富水,古时素来就有一京、二卫、三通州的说法。

境内有诸多盛景,其中的燃灯塔高十丈余,为八角十三级密檐式实心砖塔,须弥座双束腰,每面均有精美的砖雕,各角雕顶盔力士披甲。

塔身正南券洞内供燃灯佛,故名燃灯塔。其余三正面设假门,四斜面雕假窗。塔身以上为十三层密檐,第十三层正南面有万古流芳的砖刻碑记。

整座塔上共悬铜风铃两千枚,雕凿佛像四百尊。塔刹为八角形须弥座,上承仰莲,再上为相轮、仰月、宝珠。

最为奇特是塔顶部生长有榆树一株,夏日浓荫华盖蓊蓊郁郁,堪称奇景。最让人称道的是此塔距北运河数百米,然其影垂映河中,故有“郡城塔景落波尖”的名句流传。

景纪六年燃灯塔因大地震损坏,皇帝秉承乐善好施的冯太后懿旨,亲自下令重修此塔,户部特特拨了万两银子作为修缮的费用。哪晓得还没有正式开工,就闹出纰漏。

不止一个人私底下猜测是高鄂穷疯了。

通州虽然富庶,县令的月俸名义上为七石五斗,可实际领到手的并没有这么多。

这时候还没有大规模实行宝钞,所以领回家的有大米,有布匹,有胡椒和苏木,也有少得可怜的一点银子。反正不管领什么,到最后一切都会折成大米。

自古只要和钱财挂钩的东西都存在一定的门道。

高县令因为堵了很多人的财路,自然不受某些人的待见。

州府衙门的小官吏仗着一点权势爱作践人,让他每个月实际领到手的薪俸就是三匹粗布。这些东西在市场上只能换一两银子,买下两石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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