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8)

作者:胡马川穹 阅读记录

高县令有气节有志向不假,可五千两银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笔……数不清的巨款。

一个人清正廉洁没有用,老老少少全指望着紧巴巴的薪俸。高县令后头拖家带口,老家还有需要周济的老亲,自然就有了牵挂有了关碍。

也许……可能……他冷不丁看到库房里有这么多银子,一时脑子发晕心存侥幸走了弯路也是有的。拼得一身剐,或是手脚再周密些,让家里人从此能过上好日子……

简直是无稽之谈,周秉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头想。

他一路研读过案卷,这会儿慢慢琢磨过来。

——除非这个高鄂脑子不好使,要不然绝不会放着大好前途不要监守自盗,还让妻小永世背上骂名。

皇家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但凡沾惹上不死也要脱成皮。这家伙明里暗里开罪的人不少,就是不知是给哪路神仙扛了黑锅……

儿臂粗的栏杆后头,直挺挺地坐了一个人。

看见光亮抬头望过来,竟是一张极清隽的瘦长脸,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点可怜巴巴的微薄笑意,“朝廷的处置下来了吗,是秋后……斩决吗?”

曲县丞没有答话,而是客气地上前做介绍,“这是北镇抚司的周百户,奉令过来陪大人进京细查……”

高鄂迟钝地眨了眨眼。

想不通自己犯的事最后怎么还要惊动锦衣卫,好像怎么算都好像不够格。

能让皇帝亲辖的锦衣卫出面,只能是大案要案!遗失五千两修塔银,自己赔了清白名声还搭上一条性命,还不够吗?

斑驳渗水的牢房阴森可怖,壁上挂满污渍的油灯光线惨白。

周秉看出高鄂眼里的一丝惶然,就干脆蹲着身子和他平视,“我只管护你进京受审,保证你上堂时有一口鲜活气就行。不过为了给大家少麻烦,你可否先回答我三句话?”

高鄂的眼睛快速眨动。

“一这银子你拿没拿?二你拿了就赶紧交出来,我保你全尸。三若不是你拿的,我就帮你再查一遍。若是还没有另外的发现,你就老实认命让家里人帮你准备后事吧!”

京城有查勘权的各部衙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若是一件案子没有审结,那么不管过去几年,这件案子的后续都只能由当初经手的官员继续跟进,除非经手人调离异地或是亡故……

周秉准备在京城扎根,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办,实在不想再为同一件案子一天一夜赶上百里路。

曲县丞不明白眼前这个一直未开口的锦衣卫怎么会这般异想天开,就在一旁坑坑吃吃地劝阻。

“事发后,是我和几位同僚陪着高大人里里外外检查的。高大人被关押后,也是我亲自带人到高夫人的居处看过。箱子里有几件旧衣袄,缸里有半袋糙米,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曲县丞这样一说,高鄂就愣愣地直看过来。

他脸上神情陡然变得灰败,好像一直支撑他的一股精气神突然就没了。直挺挺的脊梁骨迅速萎靡,看着一瞬间人也矮了两分。

他张了张嘴,下颌哆嗦得溃不成军,“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都认,千万不要……为难我的家里人!”

那份惶急难堪让人看着为之侧目。

曲县丞跺着脚,啪地给了自己脸上一巴掌,急着申辩,“没谁敢为难他们,我亲自带人过去的,大家伙都老老实实的。出来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把你家厨房的一个腌菜坛子打破了,还是我自己拿钱贴补换了新的……”

高鄂依旧塌着肩膀没答话,似乎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他的所作所为已然连累到了家人。过了一会,就见他歪着头抵着墙轻轻抽搐,竟然当着众人面悄悄哭了。

周秉觉得这人看着是条汉子其实有点娘们兮兮的。

既然做了不管是对是错就不要后悔,这时候掉泪珠子,也不知能有什么用?

娘们兮兮的高鄂躲闪着所有人的目光,背对着众人哭得不能自已。

好半天才静下来。

“周大人……你重去看看也好,那银子不在了是事实,我就是说破天也不能把五千两银子变出来。这屎盆子就死扣在我头顶上了,我不认也得认。只是拙荆已经有身怀六甲,你们别坏了她的性命就行!”

周秉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这辈子也不算多有钱,但实在难以想象竟然有人为愿意为了五千两银子去死。

高鄂依旧嘤嘤地哭着,半点看不出清正刚硬的样子。

若不是看着这人还有可取之处,周秉立刻想掉头返转。

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几跳,到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说话,从修塔银运到通州府的第一天开始说起……”

牢房里唰地清净了。

高鄂委屈的不行,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转过头,红着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眼前人。

心想可惜了这幅好相貌,明明这么年青干净,可神态却冷硬得像个历经世事的老者,又像个有苦难言的过来人。

他唬了一跳,不知怎的一腔委屈就灭了不少,抬起头慢慢回忆起这场总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户部派了条子 ,我就拿了条子到一个姓黄的司务那里领了银子。三万两银子装上官船沿北运河行走,下船后又装了十辆马车运到县衙,前前后后都是我自己亲自清点,封入银库时也是我亲自锁的门。”

这些细节已经交代过,再加上银子从户部出库到通州入库,是由三大营的五军营兵士沿路护送,所以遗失决不可能发生在路上。

那么唯一能够出纰漏的,就只有通州县衙内部了……

出了大牢的众人仿佛逃出生天,委实是里面太过憋闷。

周秉谢绝了曲县丞准备的便宴,走了一段路后给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

小旗谢永立刻做了个手势,几个缇骑机警地四散开,隐隐形成一个保护的范围。

纪宏见状笑了,像兄弟一样攀住周秉的肩膀,“这回带出来的倒是几个好手,话还没有说出口就领会得了你的意思。不过今儿这案子总觉得有点蹊跷,那高县令和曲县丞的话怎么有些对不上?”

周秉抿紧薄唇,淡淡地说了一句,“高鄂的话不一定真,曲县丞的话也不一定假。”顿了顿,“不过高鄂肯定没有料到他的案子会被咱们接手。”

北镇抚司的大狱里有成百上千种刑具,这些年没有一个人进去后能囫囵个出来。若是没有新的证据,高鄂不过是延迟几天掉脑袋罢了。

周秉叹了口气,没想到这趟出门第一件差事就如此棘手。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漏网的泥鳅鱼

通州县衙的银库修的还算瓷实。

墙基是两尺厚的青条石,天井上用来透光的琉璃瓦孔洞也只有成年男人的胳膊粗细。按说除非是狐精转世妖魅投胎,否则在一夜之间绝对难以运送五千两银子出去,还悄无声息的不惊动守夜人。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曲县丞嘴里哈着热汽儿,一路小心地陪着笑脸。

“……部里早就有积年的精干探子过来查看过,都说这件事透着蹊跷。咱们怕有盗贼挖了暗洞,连库房里的地砖都撬起来细看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周秉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天亮的时候才眯瞪了一会儿,因此早上起来眼底下有淡淡的一抹黛青。但即便这样,这份夺人风姿也比收拾得平光水滑的曲县丞受看。

刚过四十的曲县丞在心里泛酸,这人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年轻也就罢了,还是前程远大的锦衣卫百户。等到自己这个岁数时,这个人混得肯定比自己要体面的多。

顶天立地的木架子上,放着一水儿的铜包角老榆木箱子。

面上用了黑漆,又厚又重的木料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坚不可摧的结实。

被扯烂的封条耷拉在盖子上,这是前次堂官查勘后留下的踪迹,估计还没来得及仔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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