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46)
“……听说崇福观来了个有道行的真人,多少信男信女拜在他的门下。若是你能跟法师结缘,说不定就能为你从神仙那里求一个齐齐整整的转世金童来!”
康郡主结缡逾七八载一直没有身孕,已经成了她的心病。不提还好,一提必定魔怔。
崇福观的张真人大号叫张玄君,有人说他是龙虎山张天师的亲兄弟,是否是事实不可考。
因此人醉心修炼道法极精深,已经是半仙之体。且从不喜凡间的世俗之事,等闲人见上一面难上加难。只是因为当今景帝对道家之术有兴趣,张真人听闻后,才会偶尔拔兀到皇城升坛讲法。
康郡主听了果然心动,毫不见外地反手一挽。
“夫人最是懂我的心,只要夫人到真人面前替我引荐一回,荣寿公主和你家二郎的事包在我的身上。不过那个谭氏……你还是尽早打发干净,公主尊贵体面,可不愿背个现成恶名!”
林夫人一咬牙,重重点头。
朱漆廊柱后,一双端着茶盘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拉着脸的谭五月慢慢擦拭干净裙上的茶渍,心头略带自嘲地想,大凡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听见自己成了丈夫大好前程的绊脚石,都恨不得自请下堂。
偏偏从前的自己蠢笨的无可救药,连看人眼色都不会……
昨天林夫人已经把大致的情形说清楚了,虽然口口声声怜惜她是一介孤女,却还是完整地把意图说了出来——周家要休妻,周秉要另娶高门贵女,外头还有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
不是这个还有那个,尊贵的低贱的,又有什么不同?
谭五月脩地闭上了眼睛,心上再无波澜。
她掂了掂茶盘低嗤一笑,随手就抛进了水池里,些许响动惊起了荷叶上几只小小的蜻蜓。
周家用来待客的自然都是些好东西,那茶盏是雨过天青釉的薄胎细瓷,对着光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茶色。
这一套在市面上少说也要八十两银子,真是可惜了。不过林夫人如今心烫似火,多半没闲情计较这些……
送走了客人,林夫人找到在后院练箭的儿子。
一上来就嗔怪,“你这孩子,那康郡主也不是外人。你今日不上值,过来见个礼也不费什么事儿。你才进京的时候陈状元对你多有提携,说起来象是亲兄弟一样,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生分?”
周秉把一张五石弓拉满,崩紧的箭弦在他的脸颊上勒出明显的痕迹,长身玉立卓而不群,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刚劲挺拔。
林夫人自豪地想,也许儿子弃文从武也没什么不好。
周秉眯着眼睛手指轻轻一放,箭矢嗖地一声正中靶心。
他脸上的表情是漫不经心的,“陈文敬不过带我一起吃了几回酒,哪里就算得上是亲兄弟了。我又赴了武举,他编的那套题卷我半分没用,实在用不着记挂他的人情。”
这话没什么毛病,林夫人却听着有些不对劲儿。
她在家里一贯强势说一不二,总觉得儿子自从入了北镇抚司之后,短短时日就像变了一个人。
林夫人落寞的垂了头,揪着帕子。
“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哥去的早,也轮不到我一个妇人家在外头左支右绌。你还年轻,不知道身后若是没有背景,这官途无论如何都走不长。皇上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对咱周家颇有照顾,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这话倒是真的,在上一世皇帝前脚刚死,后脚自己就被抄家灭族。
周秉把弓箭放在一旁,脸上似有无奈,忍了又忍才开口。
“康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娘你多半比我还要清楚。那就是个在高门间拉皮条的,走门串户地吃拿卡要。爪子伸得比那些私媒还要深,哪还要半分脸面?”
林夫人根本不承认,“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我都是为你好……”
周秉用滚烫毛巾囫囵擦了一把脸,居高看着,“这些车轱辘一样的话你说了好几遍,我早就记下了。荣寿公主很好,但我已经娶了亲。谭五月没有大错,休妻是无稽之谈。更何况现如今……很有可能她已经有孕在身……”
林夫人终于面色大变,“怎么可能?”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被一顿扁捶的滋味
到了晚上一家子又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谭五月如坐针毡。
因为对面的林夫人有一眼无一眼瞟她,仿佛眼眼都别有深意。
谭五月素来实诚,想了一下自己干的好事, 只得嚅嚅地小声开口。
“早上我过去给客人送茶的时候, 刚走到回廊手里滑了一下,那两只茶盏不小心就都到了水池里。我怕娘责罚, 先前一直不敢说……”
看一个人不顺眼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做与不做都是错,所以林夫人心头火更甚, 却在想她干嘛把东西扔进水池里?
……分明是小家子气的故意。
转念一想就明白,这个丫头多半是零星听到了自己与康郡主的谈话。她要是敢当场跳出来闹一顿, 林夫人也许还能高看一眼。却只敢悄悄的把茶盘丢进水池里撒气, 叫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夫人脸上的嫌弃只要是有眼睛都看得到,眼见着又要说些难听的话。
周秉深知这位亲娘的德性,越劝越冒火。干脆把手中碗筷一推, 冲着谭五月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磨磨唧唧的吃完没有, 过来帮我找两件换洗的衣裳……”
谭五月左看右看,脸上有为难, 直到周秉又吼了一句,她才蚊虫一般地说了声“告退”, 然后巴巴地跟上去。
林夫人就不好再插言了,悻悻地嘟嘟囔囔,“妻贤祸事少,可这丫头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但凡能干一点, 我也能带在身边好好调~教。如今根本就指望不上,秀哥儿迟早要被她拖累……”
霍老太太充耳不闻, 慢慢地啜吸着烧鱼骨上的一点嫩肉。
回到西园的周秉并没有让谭五月动手,自个到落地四节衣柜里找出换洗的衣裳。在净房里马马虎虎地冲洗干净,这才披着一头微湿的黑发坐在床榻边。
他拿着干巾一点一点地吸水,谭五月但凡有半点眼色就该主动接过巾帕了,偏偏坐在靠着窗边不知在瞎想些什么。
周秉忽然“嘶”了一声,却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只捂着胸口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大的劲儿,昨天那一脚踹得我疼了老半天……”
谭五月没有抬头,停了半刻才低声回了半句,“乡下女子力气本来就大,我又不是泥人,生气时手脚上就有些不分轻重。你要是不舒坦尽可以告诉你娘,让她来责罚我。”
然后趁机一拍两散吗?
周秉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俩是夫妻,关起门小打小闹是常事,我干嘛要跟她告状。再则我跟你说过,外面传的那些都是误会,我身边除了你真没别人,你根本用不着使气……”
有些话说了一百遍,连自己都以为是真的了。
女子的眉目依旧谦和温顺,净白的面孔看上去平静无波,一字一句间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执拗简单。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懂我俩之间有什么误会。可是你娘既然起意让你休了我,那我就不能继续在你家住。长者意不能违,你当人儿子的更要听劝。你对我再有些逾矩的举动,就是想白占我便宜。”
白占便宜……这话太刺人了。
两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窗边,放在桌案上的罩子灯把中间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