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61)
康郡主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善地讥讽, “往日是我小瞧了你, 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大的本事,竟然把京城八大胡同最娇贵最清高的一朵花给摘了下来?”
这世上传得最快的, 比洪水还要迅猛的东西, 就是别人家的是非。
看来今天免不了一场硬仗。
陈文敬脑子疼得不得了,把重复过无数遍的解释又重复了一遍, “都是那些人瞎起哄,你休要听风就是雨, 根本没什么佐证。更何况周秉在白矾楼当着你的面亲口承认过, 那庾湘兰是他的相好……”
这就是自己千挑万选的良婿。
心胸本来就狭窄的康郡主满腹委屈,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嗷“地一声扑过来, “你们男人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那个周秉才进京就是你的跟屁虫, 除了一张脸好看些,纯粹就是个草包, 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女人手上戴了两只镶了蜜蜡子的宝石戒指,又蓄了半寸长的指甲, 稍稍一动就会剐到人,眨眼间陈文敬的脸上就火烧火燎地疼。
康郡主这会什么狗屁风度都顾不上了,气喘吁吁地边嚎边骂。
“那天我找到白矾楼的时候,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庾湘兰娇娇怯怯的, 浑身上下一股男人才喜欢的酸气,眼睛挂在脑门上。怎么会放过你这个状元大才, 偏去屈就一个不通文墨的粗汉子……”
陈文敬脸上被尖利的指甲刨得又辣又痛,忍了又忍。奈何今天的所遇让他心浮气躁,终于忍不住反手还了一记。
在这个家里,康郡主因为身份尊贵从来都是占尽上锋的。
她这会儿吃了亏,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气得眼睛都红了。哪里还记得京城贵女的风范,蓬着头发只知道扯着嗓子咬牙切齿。
“你竟然为了外头的娼妓打我,谁给你的胆子?走,咱们一同到皇上和太后面前评理去,让大家伙看看你这个新人还没进门,就准备宠妾灭妻的腌臜玩意儿……”
陈文敬一伸手就晓得后悔了,又听这女人不管不管地搬出皇上和太后,一时间觉得脑瓜子更疼,手脚也软了。
也顾不得外头有奴仆在探头探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奶奶你消停些吧,眼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揪我的把柄。要是让杨首辅知道此事,他才不会管真假,我的前程就没了……”
康郡主脸上的神情一时难以形容,正准备迈出去的脚僵在原地。
她做梦都没想到原本一身傲骨的人会跪在自己面前求饶,就为了他的前程……
陈文敬一动不动的,像个陈旧的石雕像。
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面上是乱七八糟的污痕,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的名声要是毁了,这京城我就呆不下去,你也别想落到什么好处……”
康郡主脾气虽然暴躁,可并不是一个蠢人,有一点心虚的强辩,“谁叫你把我当傻子,在我的眼皮底下弄事,还把那个下三滥的货色推到别人的头上。”
语调又高了上去,“人家林夫人提起你,可一直都是赞不绝口。这才多久,就送了好几回重礼过来,合着你就是这样算计人家的宝贝儿子?”
陈文敬这会脑子一团乱,加上满心不耐,连带声音也听起来噪噪的,“庾湘兰身份低微,就是抬进来也碍不着你什么事。要是你早点松口答应,怎么会闹出后面的事?”
“这和我有什么干系,外头人常说你清正有加,内阁几位老大人也对你期许甚重。我看也不过如此,欺世盗名的家伙……”
康郡主的心头火又被挑了上来,一时口不择言。
陈文敬再次懊悔自己当年贪图富贵,为了一时便利娶了这么一个没有半点涵养度量的。更何况这女人性情跋扈,成亲多年都没有诞下一儿半女。仅凭这一条,就犯了七出之罪……
“休妻,我要休妻……”
这念头实在强烈,陈文敬胸口有近乎痉挛般的疼痛。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被撕破,最珍贵的文人体面被毫不留情的践踏,他有一股自暴自弃的冲动。
等看到康郡主越瞠越大的眼睛时,陈文敬才发觉自己竟然把肚子的想法大声嚷了出来。
他想亡羊补牢,结果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看见康郡主疯如夜叉,“嗷”地一声又扑了上来。
双林胡同,江府。
这处位于巷尾的宅邸在外头看着不打眼,进来了才看得见里面的樟槐高大郁郁,少有颜色各异的繁花,像这家的主子一般不显山露水。
丧丧如野犬的陈文敬直到进门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这趟来得到底对不对?
过了大半个时辰,一个趿拉着软底布鞋的男子施施然走了进来。
一身家居常服打扮,这个天只穿了一件洗的半白的淡蓝长衫,像个乡下的私塾先生一样和煦地望过来,“刚刚写了两幅字,劳你久等了……”
陈文敬哪里敢抱怨,远远地一揖到底。
“江阁老说哪里话,是文敬过来得突然,打扰了阁老的清净才是。实在是家里闹腾得太不像话,宫里的太后娘娘已经派了身边的内官训斥于我。可拙荆还是不依不饶,太后娘娘被她一拱火,只怕又要生事……”
内阁次辅江怀允今年将要五十岁,正是一生中精力充沛的时候。他的性格安静平和,与首辅杨成栋的专横独断截然相反。
他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要年轻许多,此时姿态闲散地坐在椅子上,尤其显得安静蔼然。
江怀允语气低调从容,像对着家里偶尔闹脾气的后辈那样,仿佛有无比的耐心。
“我听说过你家里的事,其实都是些小节。康郡主年轻气盛,又是宗室翁主所出之女,比外头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要尊贵许多。
你平常让着些就是了,再说这件事的确是你不对。君子操守何等紧要,怎么闹得满城风雨?你出去听听,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一番话又严厉又贴己。
失魂落魄的陈文敬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一咬牙撩开衣襟,委委屈屈地露出一大块青紫的淤痕,还有破了皮儿的下巴。
“不瞒阁老,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拙荆只管拈酸吃醋,根本不管我在外头的脸面。不过是一首应和的诗,不过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妓子……”
是啊,放在寻常人家这点事儿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江阁老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像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也许一开始时你大大方方把庾湘兰的事说出来,康郡主还不至于如此生气。现在纸包不住火,说什么都晚了。”
他态度诚恳自然,“再说我能帮你些什么呢,这些年太后娘娘……只对杨首辅言听计从呢!”
陈文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变幻,忽地站起身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他当上状元那一年是杨成栋的座师,按说这种事去求杨首辅才是正理。可杨首辅性情刚愎,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最要紧的是这人性洁,最看不惯底下的人朝三暮四,最恨的就是身为一家之主却在外头眠花宿柳。曾说男人若是连齐家都做不到,还能理什么国家大事?
杨首辅本人虽然贵为朝廷一品大员,但身边从头到尾只有一位在未发迹时娶的结发老妻。
他身边的心腹亲信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那些人就是在心里格外爱重一两个容色娇美的小妾,也只敢偷偷摸摸的。
从前有一位浙江籍的官员因为精明能干极得杨首辅的看重,可谓是前途一片大好。
就是因为家里妻妾不分嫡庶混乱,闹了几出笑话,惹得杨首辅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