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74)
刚刚从昌南回来的余显山走在巷子里,还没进大门就听见“哐当”一声,紧接着一些布料,小女孩玩耍的布偶,裹在绵纸里的糖糕点被扔了出来。
正在厨房做饭的屠二婶听到动静后惊慌地跑出来,为难地望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一摊子东西,低声劝了一句,“姑娘莫耍脾气,这些都是大盛魁的东家特地从京城带回来的呢!“
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瞪着眼珠子,撇着嘴,“谁稀罕她这些破烂玩意,她只想我爹老老实实地给大盛魁卖命。这一年来,若不是有我爹在,大盛魁老早就倒了!”
余显山把布料上灰尘拍干净放在桌上,满脸笑容地把手里一束嫩嫩的海棠花递过去,“路上看见卖花的,知道你最喜欢这个,所以就买了一大把回来。你挂在床头闻闻香气。就是干了,也可以缝两个荷包……”
穿了一身艾草绿的余龙牙见男人突然回来,脸上还是有一点怯。
但见余显山没有半点责怪,胆子又大起来。摆弄着海棠花,嘟着嘴撒娇,“你一天到晚都待在铺子里,我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你的人。那谭五月无才无貌,哪里值得你为她卖命?”
余显山见她说话这么没轻重,原本是要教训她几句的。
可是一抬眼就见女孩裸在外头的两只脚瘦得好像只剩骨头,苍白而无力,心里顿时生了怜悯,话到嘴边就成了关心,“天气虽然热起来了,还是要记得穿鞋……”
余龙牙不耐烦地咕哝,“知道了,知道了!”
一旁的屠二婶见父女二人好好说着话,姑娘也没胡乱发脾气,一颗心顿时放下来,转身回厨房烧菜去了。
余显山忍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当年咱们初到江州的时候,是大盛魁的老东家收留了咱们,做人多少还是要记得知恩图报。再说大东家对我不薄,不但提拔我当了总号的大掌柜,还让我每月领双份的工钱……”
余龙牙细细的眉毛吊起来,血色从脸上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惨淡的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泫然欲滴。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是个累赘,嫌弃我什么都没有。可你要记着,那谭五月千好万好,她已经嫁人了,是有丈夫的……”
怎么每回一争吵,都会绕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上来?
余显山像告诉自己,又像告诉别人,“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爹爹!”
余龙牙一双秀气的眸子狰狞起来,隐隐有一条刺红的线。明明是在发怒,却有一种伶仃可怜的姿态,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哭出来。可她只是咬紧了下唇,冷笑了一声,“我记得牢牢的呢,半刻不敢忘,你是我爹,我是你女儿!”
余显山听了这个,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俯身把掉在地上的海棠花捡起来,仿佛累极,“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怕你嫌弃我……”
有些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读再多的书,拿再多的工钱,也是一辈子都甩不掉的烙印。
余龙牙像被刺痛了,立刻收起了尖刻。
像个寻常百姓家受宠的小女儿一样,神态歉然地摇着当爹的手,“我错了,不该胡乱发脾气。我昨天拿园子里的凤仙草做了汁儿,特特给谭姨留了一罐,她一向赞我这东西调得好……”
余显山听懂了她话里的妥协,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话也轻快起来,“大东家送了你这么多的东西,你还个礼是应当的。你把颜色调淡一点,她不喜欢浓艳的……”
余龙牙的神色变了又变,种种难以宣泄的情绪渐渐堆积成一个尖锐的笑痕。但在余显山望过来的时候,那抹尖锐又适宜地消散了,像一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嘴欠的人欠收拾
周家的大丫头瑞珠把一碗用了一半的虾仁鸡蛋羹端了出来。
一旁服侍的婆子凑过来看了看, 啧啧叹了两声,“这二少奶奶用得也忒少了吧,我家小子今年才六岁, 都吃得比她多。这眼瞅着是回了家乡, 怎么还在闹水土不服?”
婆子是林夫人从京里特地派过来的。
林夫人这个当婆婆的最初出于什么心思不知道,反正二少奶奶领了这份人情。如今周家老宅的人手少, 吃食都是这个婆子在总管。
瑞珠一边把碗筷收拾进厨房, 一边笑眯眯地,“大家伙都是长眼睛的, 知道你老时时惦记着主子。谁干活利索谁在背后偷懒,二少奶奶她心里都是有数的。
刚还说了, 如今江州城还不太平, 她铺子里也忙不开。只要大家尽心尽力,等这一阵忙完了就给大家缝冬天的衣裳。用好布料好棉絮,年尾再多发一个月的例钱……”
婆子立刻喜形于色, 没想到这趟江州之行还有另外的收获。顿时干劲十足,说灶眼上还煨着瓦罐汤, 里面加了江州本地售卖的酸菜,二少奶奶吃了肯定胃口大开。
瑞珠知道谭五月的祖籍在宝坻, 说起来江州也算不上是她的老家。可女人既然嫁了进来,很多事都不能由着自己了。
对于二少奶奶和二爷之间的事, 瑞珠这个做大丫头的隐隐知道一点。
她也觉得林夫人太埋汰人了些,既然不喜欢这个儿媳,当初就要死命拦着。如今人家的闺女进了门,又想方设法地拆散小两口……
还有二爷虽然行事有些不稳重, 但刚成亲的那几天,对二少奶奶是一心一意的好, 惹得周家老宅里里外外多少心怀异心的人红了眼。结果二爷一进了京城就变了,一出接一出地不消停,难怪二少奶奶寒了心。
可要说这两人之间彻底没了戏,好像又不尽对。
回来的路上,二爷时常不顾外人在场,处处伏小做低。那副殷勤劲儿,连她这个当丫头的看了都脸红。
瑞珠比谭五月还要大上一岁,自认这男女之事看得更加通透些。她总感觉,二少奶奶比外表上看起来更加淡然,这位……也许是真不在乎二爷的那些花花草草。
瑞珠心下恻然。
她虽然是个丫头书读得不多,可也知道女人只有心死了,才会彻底放下。
这才成亲不过半年呢,二少奶奶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到底有什么打算呢?这个世道,只有钱财没有家族庇佑的能干女人,就像集市上抱着宝箱的幼童,迟早会引来饿狼窥视。
不知道自己还被人担心着的谭五月吃了早饭,坐了马车到了大盛魁总号。
看了一会帐,就叫人去请余显山。昌南的铺子已经连续亏了半年,再不好生规划一番,迟早是清仓的下场。
但是这间铺子的掌柜就是厉叔,说起来在大盛魁的资历最老,为人最是固执。说什么也不愿意把铺子关了重整,说宁愿自己拿银子贴补,也不能让老东家的心血付之东流……
余显山接到消息立刻赶来,他也在头疼昌南铺子的事。
这轻不得重不得,他在那位老爷子面前连个屁都不是,怎么把铺子顺利转型,只怕还有得墨迹!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见布帘子一掀,从外头呼啦啦地冲进来几个人。
领头的耀武扬威,二十多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仰着脸嘿嘿地涎笑,“大妹妹,你从京里回来了,怎么不给哥哥我捎个信?”
余显山毕竟是外人,连忙站了起来退在一边。
这人叫谭二伦,附近普安镇谭家村人。本来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二流子,但他有一个很特别的身份,就是在谭家村祠堂供奉的族谱上,差一点点就成了谭五月名义上的兄长。
当年谭五月的亲爹谭福宝从宝坻跑到江州做生意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就依照江州的惯例在当地认了一门老亲,算是某个家族的一个旁支外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