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79)
老嬷嬷心里也觉得女孩稍稍有点任性,有些事和她说不清楚。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生是个稳妥人,他舍不得你涉险,才容忍余得水一步步做大……”
女孩的脸瞬间就变得红红的,为了这句“舍不得”。
她痴痴地望着远方塔林上悬挂的风铃,声音难掩缱绻缠绵,“……我就是明白他对我好,要不然老早就走远了,才没耐性管这费力不讨好的烂摊子!”
老嬷嬷似乎早就见惯,并不觉得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言语当中有什么惊世骇俗。
絮絮叨叨的接话,“先生心里有大志向,装着百姓装着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对于他来说是次要的。喜欢上这样的人,注定要受苦头的……”
女孩面色潮红妩媚,刚才的一团骄矜孩儿气忽然就消逝无踪,连岁数一瞬间都好像长了几岁。
老嬷嬷的心底陡然疼了一下。
为这苦命的人,为她心中遥不可及的念想。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女孩做梦都求不到的瑰宝。
宝积寺的各个禅房都不大,除了几个大殿有裹了金箔上了重彩的菩萨外,都是很狭小的房舍。和着夏日的重重浓荫,另有种与山水浑然一体的气韵。
老嬷嬷掩饰住伤感,警惕地往那边望了一眼,依旧闲闲地搭着话。
“这周家小子还看不出什么大本事,听说往年在江州时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结果到京城去转了一圈,身份就镀了金,混得人模狗样的,可见人这辈子还是要有个好爹妈……”
话里话外颇有看不起的意思。
女孩脸上挂着笑,浑不在意,斜斜地歪在椅子上。羊毛毯子掉了一半在地上,露出一截暴着青筋的雪白小腿。
她懒洋洋地品评别人。
“女人靠着一张脸就可以扮柔弱,男人靠着一张脸也可以无往不利。我要是他,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还上蹿下跳个什么劲。只可惜他那老婆长得糙了些,实在是配不上……”
这话刻薄至极。
其实谭五月的容貌在人群中多少能算个中等,只是一来她不注重修饰,二是她和出类拔萃的周秉站在一起时,就如同秋菊站在芝兰玉树旁边,怎么都是比不过的,当然这世上生得比周秉的容貌还要好的男人也不多。
老嬷嬷皱着眉头,“我见过两回谭氏,也算个精明人,现在的大盛魁全靠她支撑……”
女孩的反感立刻浮在脸上,“哪里精明了,我看她就是个大傻子。一直拿着劲,等着别人去哄她。偏这些男人都是瞎的,一个两个地上赶着卖好!”
老嬷嬷警告地瞪她,“ 看人不能只看面儿,谭氏可不是好拿捏的人。先生都说这女人有大本事,是不露锋芒的高人。好像叫什么大智若愚,你别不知好歹地主动去惹她!”
女孩因为身体的缘故本就喜怒无常,这辈子最听不得那人夸赞别人,更何况是一个正当好年岁的女人,登时怒了。
不高兴地低声嘀咕,“你们都喜欢她,不喜欢我,那干嘛还老惯着我?”
眼里含着泪,那模样可怜巴巴的,像被遗弃的小畜生,一点嚣张都没有了。
老嬷嬷明知道这孩子是在装,却还是忍不住又心疼了。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姑娘,赶忙分辩,“那女人再好也是外人,你才是我的心肝儿!”
女孩高兴了,像小孩子一样迅速地收了眼泪,噗嗤一笑转头拿了一旁的点心吃。
一双脚丫细瘦的像纸一样,在风里前前后后地摇。
“我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看得出来他们两口子在吵架。谭氏虽然嫁进了周家,可周家子长了那么一张招惹是非的好脸,注定她一辈子都不能过安生日子……”
话里话外是幸灾乐祸。
老嬷嬷细细帮她收拾着掉在衣服上的饼渣子,再次耐心地把羊毛毯子搭好,“女人就是菜籽命,撒到哪里是天老爷注定。这江州城当初有多少姑娘嫉妒谭氏嫁了好郎君,如今就有多少姑娘等着看她的笑话!”
老嬷嬷毕竟人老成精,终于反应过来这可怜孩子只是妒忌。但是又生性要强极要面子,气到极处才隐约透出那么一点又嫉又恨的意思。
女孩把话听进去了,看见别人即将倒霉终于高兴了,幸灾乐祸地笑,“我不喜欢她,每回从外头回来都记得给我带东西,其实每回都在提醒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残废人……”
老嬷嬷忠心,兼之性子老早被女孩吃得死死的,听了叹气,却还是顺着女孩的话意往下说,“那是谭氏会做人,知道讨好了你,先生就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不知哪个字不对,女孩又臭着脸不说话。默默垂着头,纤细的手指把鲜甜的点心捏得到处都是,引得地上黑芝麻一样的蚂蚁雀跃地爬前爬后。
女孩看了更生气,随手扯断旁边的柳枝条就往地上戳,刚才欢快蹦跶的蚂蚁尸体很快就横陈了一片。
老嬷嬷看她白了脸,明明是暴怒,却只能卑微又可怜的歪着。立时恨自己嘴上没把门的,急于让从小带大的姑娘宽心,不顾山石冰冷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既然谭氏这么惹人厌,不如我去替你除了她……”
语气低微,言语却悚然老到。
女孩没动,任这老奴才表衷心。
这世上她手无缚鸡之力,唯一擅长的就是拿捏人心。
过了好一会才欲擒故纵,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先前你还在劝我不要去惹谭氏,这会儿就想帮我除了她。要是……他知道你胡来,只怕会立刻把你撵走……”
他是谁,用不着两人说明白。
老嬷嬷脸一白,蚊讷似的答话,“我都听姑娘的……”
女孩终于满意了,信心十足,“这个倒不忙,你先想法子把姓周的引到余得水藏着的地方。只有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借番子的手一举除了余得水,教里才有咱们的出头之日……”
借刀杀人是最好的法子。
老嬷嬷一惊,她有心却没这个胆子,“要是有人知道是咱们起内讧卖了余得水,终归违了教义……”
女孩眼皮一挑,恨铁不成钢地瞪过来。
“你什么时候也学了一副瞻前顾后的毛病,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咱们做的手脚。再说江州县这么紧要的一块地盘,没了余得水,坛里谁还能撑起这个烂摊子?”
老嬷嬷动摇了,手在袖子里攥紧,还是有迟疑,“先生不会同意的……”
女孩冷笑,“咱们几个还是先到了江州,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余得水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咱们的头顶上。眼下正是他乱阵脚的时候,不趁着现在大好时机要他的命,教里就永无咱们出头之日。”
老嬷嬷被说动了,期期艾艾地,“我只负责把人引过去……”
女孩一把挽住她劲瘦的手,尖细的眉眼傲慢地挑起来,“你只管去办,等余得水不巧死在锦衣卫番子的手上,里里外外都干净了,到时候江州就是咱们的天下。”
顿了一顿,语气幽微,“就是稍有差池,也能剐去余得水的一层皮……”
两人商量完细节准备离开,老嬷嬷扶着人端着点心篮子,开始往外走。
层层叠叠的千步廊是依着山势修建的,老嬷嬷手上有重物。又因为要护着人,下阶梯的时候脚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恰巧踩在一段枯干的松枝上。因为四周寂静,松枝发出一声咔嚓脆响。
老嬷嬷警惕地回看,脸色登时变了。
远处的谭五月也正若有所察地抬头望着这边,似乎还有往这边走的趋势。
虽然明知道隔着重重花树,对方在下头看不清。但老嬷嬷还是机警地将地上的女孩一把抱起,飞快地从假山尖上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