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官腔，打得有板有眼。

小太子在心里排演了几遍，可一走出去，就被小哥哥扫过来的一眼，给冻得怂了。

好，好凶。

这一眼极冷，比她刚刚喝下去的冰镇酸梅汤还令她毛骨悚然。

从小在温室里长大，被所有人好声好气哄着的小太子，何曾受过这种冷眼?

她甚至清楚地看到，小哥哥的嘴唇微动，从唇形上判断，应该是一个无声的“滚”字。

脾气实在太差了些。

下午的太阳依旧毒辣灼人。

斗大的汗珠从他鼻尖滚落，滑至唇珠。

樱粉的唇抿了抿。

汗珠就从他唇上消失了。

小哥哥显然渴极了。

小太子站在他旁边束手无策，她觉得小哥哥这种人，脾气这么硬，怜悯他反而是一种羞辱。

干脆换了个位置，决定给他挡一挡太阳。

阳光晒在她后背，没多久就烧得慌，可站久了无聊，她又忍不住想同他说话。

虽然小哥哥不理人，她纯粹是在自娱自乐。

讲宫里的花草，讲御膳的点心——

哎，点心不能讲。

小哥哥明显在咽口水。

讲上回父王围猎，夜宴的时候大家就烤猎物吃——

啊，怎么又讲到烤肉了?

这下小哥哥扫过来的余光，都哀怨了。

小太子马上就住嘴了。

讲太傅讲课时的怪癖，讲书楼里的异志小说。

小太子讲得口干舌燥，隐约听见屋内父王的叹息声，说什么“太子多情，帝王无情。”

老将军不知怎的， “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她忽然就明白过来。

父王手把手教她的第一课，就是君臣。

她却什么要点也没抓住，简直失败透顶。

巨大的挫败感，几乎是在瞬间就冲散了她一肚子要和小哥哥说的话。

小太子丧气得连鼻子都酸了，傻愣愣地低着头站了好一会，直到眼泪砸在沙地上。

忽然听到耳边一道压低的，别扭的，嫌弃的声音。

“我理你还不行吗?”

“哭什么?”

小太子红着眼睛，湿漉漉的睫毛往上一抬，恰好就对上小哥哥琥珀色的漂亮眼睛。

-

再后来，不知道老王爷用了什么手段，小哥哥破天荒地，居然真做了太子伴读。

小哥哥聪明得要命，兵法演绎，一点就通，琴棋书画，样样擅长。

小太子学得样样不如他，连太傅瞧见她的作业就叹气，可瞧见小哥哥的作业就眉开眼笑。

小太子起初还有争胜的心，但奈何小哥哥的实力实在太碾压她了，久而久之，小太子就决定咸鱼躺了——毕竟小哥哥除了能有模有样完成自己的作业外，还能有板有眼且不露任何痕迹地完成她的作业。

小太子原本挺挺不爱上学的，可自从有了这么个能聊天，能代写作业，偶尔还会给她带稀奇古怪零嘴的小哥哥，关键是长得还越来越好看——

她每天入睡前，就在等天亮。

因为天亮之后，就又能见到小哥哥了。

不单单在宫里是如此，聪明的小哥哥简直就是万能的。

她想出宫，小哥哥分分钟就能乔装着带她溜出去，还不被宫里的人发现。

她想看皮影，小哥哥隔天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整套的台子，不单单演给她看，甚至还手把手教她怎么玩。

两个人也不是不闹矛盾，基本上第二天就能和好。

和好的方式也很简单。

不外是小太子主动服个软，小哥哥马上就给个更大的奖励——也许是一包她想了很久的点心，也许是宫外新出的小玩意，也许是一只画眉鸟，也许是一副黑市上少见的名画。

演变到后来，都不用隔天。

她当场委屈巴巴喊一声“哥哥”。

小哥哥就已经先道歉了。

学堂的日子是小太子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她偶尔看着宁安侯家忙着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小侯爷进宫，总是忍不住盯着人家看很久。

这时候，小哥哥多半会拿笔敲敲她的脑袋，不高兴: “看什么看?”

小太子咔嚓咔嚓吃了片炸藕，欣慰道: “我在想，幸亏当时没找小侯爷做伴读，不然这会儿我应该是替他在赶作业吧?”

小哥哥脸上没什么表情，憋了好半响，才郁闷地说了句: “敢情在你眼里，我就是你代写作业的工具。”

小太子一脸诧异地转过脸: “你除了作业以外，还能做很多事情呢。”

小哥哥深吸一口气，摔了笔，就不理她了。

小太子没什么包袱，当场抱着人家胳膊就喊他哥哥，偷偷摸摸把油腻腻的手指擦在人家袍子上。

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十二岁的小哥哥，在她面前越来越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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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发一章上来，免得你们等。

第二更在晚上9点，第二更的超级可爱，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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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亲十四下【第二更】

再后来，宫里开元宵宴。

小太子陪着父王坐在上首高位，小哥哥和老将军坐在偏位。

觥筹交错里，她听见身后的小宫女叽叽喳喳，说是宁安侯家的小郡主约了小哥哥花前月下。

小太子本能地就在人群里寻找小哥哥，发现他的席位居然是空着的。

洒掉的甜酒滴在衣襟上，唇齿里的酒意忽然就泛出了酸。

她明知这么做太不识大体，但还是找母后扯了个谎，说是肚子疼。

母后素来严格，张口就骂她没出息。

小太子心里又委屈又烦。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她的小哥哥，都要跟别人跑了。

本来想回寝殿一个人难受，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小郡主的约会地点——白鹭湖畔。

静湖如镜，夜风割碎湖面，皎月下波光粼粼，不远处的夜宴笙歌阵阵，她一个人站在别人你侬我侬后的废墟里，难过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似的无力，小太子跌坐在湖边，顿时觉得人生都了无生趣了，抱着膝盖就哭了出来。

身后脚步杂沓。

她只当是宫人路过，匆匆擦掉眼泪，一抬头，再次却望进一双漂亮的眼睛——

是她忧心忡忡了一晚上的，小哥哥的眼睛。

-

当颜睿皱着眉打量她，问她为什么又哭了，是有谁欺负她的时候。

宋颂的眼泪包在眼眶里，心酸得简直不想理他: “你，你今天不是小郡主约你看星星吗?”

颜睿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 “你怎么知道?”

宋颂心想你们两个都要好事成双了，还怕别人知道?

颜睿却在她身边仰面躺下，将手枕在脑袋下，看着满天繁星，舒然笑了: “如果殿下现在愿意抬头，那这会儿跟我看星星的人就是殿下你。”

她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他就这么走了，眼下他躺在自己旁边，反而令她说不出的安心。

可一想到小郡主，心里又堵得要命。

“小郡主太烦了，我想了办法就把她支走了。”

他只用了这一句话，就让她心里的欢喜像干枯的河床瞬间获得了水源似的。

“殿下今晚看样子是特地找过来，用这种质问的口气问我，是什么意思?”

颜睿侧过脸，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像是想在她的细微表情里，找到一个他想知道的答案。

宋颂傻乎乎的连眼泪都忘了擦: “什么，什么意思啊?”

两人沉默地对视良久。

“我倒是希望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他悻然的声音渐渐地就低了下去，语音艰涩: “可我不敢，毕竟，君臣有别，伦常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