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16)
口谕转达后,周公公上前一步,双手去扶,“霍将军快请起。”
霍将军拱手道:“谢陛下恩典,臣谨遵圣意。”
语毕方才敢起身。
跪在其斜后方的霍夫人也紧跟着起身,直至此时方才敢松了口气。
幸好只是罚俸三月,倒是并无大碍。
“有劳周公公跑这一趟。”霍夫人忙吩咐家中下人去泡茶,转过头却又冲着周公公笑道:“家中倒也没什么好茶,还望公公莫要嫌弃。”
“霍夫人客气,纵然只是喝上霍家的一杯水,也比喝别处那些个好茶舒坦。”周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早已学的处事圆滑。
同霍将军一起落座后,周公公又道:“如今朔北从珣州入侵千人一事,暂未查明。但此事既然能传入京城,想必也不会是空穴来风。待高将军被押入京城,届时有三司会审,不日便能知晓此事是真是假。但到时霍将军怕是要为此忙些时日了。”
“本就是分内之事,我自是义不容辞。”霍将军道。
茶水端来,二人身侧的小桌各放一杯。
周公公品了口茶,当即便尝出来是陈茶。但还是含笑道:“霍家的茶,甚好。”
霍将军与霍夫人自然听得出来此话只是诓骗他们罢了,但家中倒是并无其他好茶,如今能拿来招待周公公的,已然是最好的。
周公公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不敢在霍家久留,便带着霍家给他拿上的陈茶返京。
霍将军与霍夫人将其送走后,方才折返回正堂。直至此时霍夫人才展露笑颜,“好在并未将你撤职罢官,只是罚俸三月,倒也不打紧。”
但想起前两日霍无妄派人送来的那封信,霍夫人只觉怪异。
对于霍家的两个儿子,霍夫人心中有数。长子心细,行事妥当,无论是在边境带兵打仗,亦或是在京城做了御史中丞,他都一如既往的稳。
可次子霍无妄嘛……
自幼上山,虽是学了些本事,可也跟他那个师父学的略显莽撞。况且在山上多年,如今虽已下山五年,但他除了在军营,便是在霍家。
说他是涉世未深也不为过。
对这些个阴谋算计,霍无妄素来是不会深思,更别提让他想应对之法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竟如此机灵,还知晓给他们写信,让霍父先写奏折自请撤职罢官。
“相公,那封信……”霍夫人皱起眉,“或许并非出自无妄之手。”
霍将军先是一怔,而后却噗的笑了出来,“你此时才猜到那信并非出自他之手?”
“这么说你早就猜到了?”气的霍夫人登时站起身走上前去,“你既是猜到了,竟也不与我讲!”
害的她还激动一场,以为这二儿子出去一趟学机灵了。
见四下无人,霍夫人气的拧了霍将军的耳朵。霍将军忙低声道:“夫人松手,快快松手。好歹也给为夫留些面子,夫人……”
霍夫人这才松了手,“既然不是无妄所写,你派人去查探一番。至少也要查明是谁写的信,或许此人知晓幕后之事。”
霍将军将踹在怀里的那封信拿出,仔细看着上面的字,竟是满脸欣慰。
他虽不知这信是谁写的,但上面的字迹却与其长子霍无忧的字迹近乎一模一样。
而据他所知,唯有宋锦安的字迹,与霍无忧一样。
“或许,”霍将军面色突然柔和,就连嗓音也跟着变得分外温柔,“或许是安儿。”
霍夫人眼前一亮,“安儿?这、这怎么可能呢?安儿若是知晓写信回来,何不亲自回来?”
她一把夺过霍将军手中的信,仔仔细细的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直至此时她才看出来这字迹的不对劲。
“无妄那手字,这两年虽大有进益,但却不如这字迹秀气。”霍夫人说着便笑了,“或许真是安儿,她知晓霍家有事,才借着无妄的口气写封信来。”
可说到最后眼圈又红了。
“这大冷天的,也不知她如今可还穿得暖、吃得饱……”
泪珠不断地滴落在信纸上,原本清晰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开。霍夫人忙擦了泪,小心的把信上的泪水擦拭,又回屋将信放进自己的妆奁盒中。
待折返回来,霍夫人便催促:“你速速派人去寻她,早日将安儿接回来,免得挂心。”
“她既是以无妄之名写信,便是不愿回来。”霍将军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道:“我总觉着,安儿应当是有别的事要做。等一切忙完,她自会回来。”
这里是她的家,他们的安儿也迟早会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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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出自《庄子·天下篇》
第12章 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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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胜被大理寺带走后,福鹿县的百姓方才敢议论此人。
“这姓高的可算是遭报应了,若不是他,那张伯的闺女还好好的活着呢。”
“谁说不是啊,真是老天开眼,让这种畜生恶有恶报!”
“这下老两口在地下也总算是瞑目了。”
“还有那位林秀才呢,当年可没少被这姓高的欺辱!”
“什么秀才?那可是榜眼!听闻他如今在刑部任刑部侍郎呢,该称一声林大人。”
“对对对!该称林大人才是。”
……
四方医馆门前,宋锦安正倚靠在门框上,听着从门前经过的百姓在谈论高胜的事。
自那日病倒,连喝了几日的汤药,昏昏沉沉间只知高胜被押入京城。她原打算在“疏忽职守”这条大罪上,再添一把火,可终究因病而未能将此事办妥。
不曾想,竟有人先一步将此事办的妥妥帖帖。
好在今日医馆病人不多,宋锦安与孟祯说了有事,便将医馆交由他一人。随即去张娘子那买了些干果子,又去福家酒楼买了壶酒,一路往南走去。
途径棺材铺时,又买了些纸钱。
棺材铺掌柜家的闺女姀娘见她买了纸钱,急匆匆的跟上去,却也只敢跟在宋锦安的身后。
察觉身后的脚步声,宋锦安侧头,余光见是姀娘便幽幽道:“今日我想同泠娘单独说说话,你别跟来。”
姀娘登时止步,却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宋锦安的背影,以及远处微微凸起的两座坟墓。
那是泠娘与其父母的墓。
是三年前他们二人一起将三人埋在这里的。
宋锦安走到墓前,将手中的酒和干果子放在地上,又拿出火折子将纸钱点燃。炎火不多时便将那些纸钱烧的只剩灰烬,连带着周围的积雪也开始融化。
打开那壶酒,宋锦安仰头喝了一口。黄柑酒透着股果香,可她还是觉这酒难喝的紧,一口便喝的她直冒眼泪。
“泠娘,今日这酒是你我初见时喝的黄柑酒。只是如今你不在了,这家掌柜的好似也偷懒了。”宋锦安唇角紧收,扯出苦涩的笑意。“今日这酒,甚是难喝。”
语毕又在坟墓前倒了些黄柑酒。
“不信,你尝尝。”
冷风吹来,宋锦安盘腿坐在墓地前的雪地上瑟缩成一团。四周白茫茫一片,就连泠娘的坟墓上也全是积雪。不远处几棵树,光秃秃的,分外凄凉。
一如三年前泠娘离世的那日。
“倘若你如今还活着,大抵会是林夫人。该在京城与林大哥生儿育女,你我尚可饮酒赏花。”宋锦安喃喃道。
眼前愈发的模糊,手中的黄柑酒被她接连喝了几口,已饮下大半。正欲再喝一口,可晃了晃,却发现所剩不多,转而将剩余的酒都倒在了地上。
随即又将干果子拿出,她吃一个,便往坟墓上扔一个。
“那姓高的如今已被押入京城,此次大抵无人能保下他了。只可惜,直到如今方才为泠娘报仇,终究是迟了些。”
宋锦安拿起最后一颗干果子,缓缓将那颗干果子放在坟墓上。
“是林大哥为泠娘报的仇,泠娘……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