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她姝色(184)
沈希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将父亲沈庆臣和宰相李韶召了过来,但变故直到黄昏时才最终发生。
天色昏黑,欲有雪落。
连层叠的重云都是黑压压的,昭示的是一场混乱的惊变。
沈希坐在车驾里,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充斥恶意的视线,禁林的深处,雅雀无声,连霞光都是晦暗的。
当瞧见高踞马上的陆恪时,她就知道这场剧变终是到来了。
他身畔是无数黑衣的死士,不知被豢养了多少年,连沈希这些天紧密的多次排查都未能发觉。
真是讽刺。
当初陆恪指控沈庆臣谋反的一条罪证就是豢养死士。
没有想到真正豢养死士的是他自己。
历来外戚都是最有野心的一群人,更何况储君还是个自幼就多病的人。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是那个被所有人认为年寿难永的太子,最终登上帝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如今想来,许多事突然变得分外清晰。
陆太后孤身在深宫里,许多事都要依仗兄长,皇帝缺少子嗣,也会依仗外戚。
两代皇后都很受宠,却都子嗣艰难,陆太后好不容易老来得子,萧渡玄还自幼就带着病。
十七八以后,他的身子已经向好发展,却又在二十岁那年差些病危。
这些事真的都是偶然吗?
还有当初陆仙芝手里的那份药,她一个闺阁中的女郎,纵然再嚣张跋扈,恐怕也是很难得到那样猛烈的药。
那是要彻底毁掉另一个女孩的劲头。
沈希的呼吸很轻,脑海中的思绪却又清晰到近乎疯狂。
但陆恪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先帝是有所防备的,他不允陆太后亲养太子,而且早早就开了东宫,还将权柄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更没有想到,沈希的横空出世。
她成为了萧渡玄活下去的锚点,她挡下了陆仙芝的那杯药,她填补了萧渡玄离京后的权力真空。
真是可惜陆恪这些年的谋划了。
陆恪的声音很冷厉:“皇后篡权,意图谋逆,吾等奉太后懿旨,诛杀无赦。”
他连词都没有编好。
沈希作为皇后,作为未来储君的母亲,哪里须要篡权?更何况,如今这滔天的皇权,本来就在她的掌中。
隔着些距离,但沈希还是看清了陆恪那双阴鸷的眼。
时至今日,她也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讨厌她了。
这跟她做了什么事都没有关系,沈希碍到了陆恪的事,阻遏住他向着那最高权力的进发。
所以他会恨她,不惜用各种言辞来指斥她、打压她。
可事实上,陆恪不过就是因为无能而愤怒罢了,他那样恨沈希,却偏生什么也做不了。
沈希轻笑一声,讽刺地说道:“本宫的摄政之权,是陛下亲许,再说如今太后病重,哪里来的懿旨?”
她的言辞越来越冷。
“本宫看陆相伪造太后懿旨,”沈希的眸光也是一片冰寒,“才是想要篡权谋逆吧。”
她直接就给陆恪定了罪。
陆恪阴狠,为了让旁人放下心来,连做礼官的二儿子都没有带走。
此刻他直接成了众矢之的。
陆二公子跟着沈希过来祭天,全然没有想到父亲会突然谋逆,他的脸色煞白,颤声说道:“父亲,您这是想要做什么啊……”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禁军的刀刃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陆二公子不是陆恪留下来的人质,而是他为了谋求大业被放弃的人。
陆恪阖了一下眼,才抬眼时神情只余下了冷酷。
“逆贼挟持吾儿,”他厉声说道,“等肃清功成后,父亲定为你报仇。”
接着还未等禁军做什么,陆恪便令人一箭射杀了自己的儿子。
混战在那个瞬间便拉开了序幕。
*
李缘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做的最憋屈的宰相。
先前被陆恪压着也就罢了,谁让他是皇帝的舅舅呢?
如今沈庆臣和李韶更是直接踩在了李缘的头上,明明都是宰相,他还比他们年长许多,论起治国理政也不输他们。
可连祭天的事他现在都没法参与了。
李缘有点后悔,谁知道这沈皇后是个这么强势的人呢?
以前多温柔矜持的小姑娘,掌权以后都快跟萧渡玄差不多了,手段也真是够狠的。
这样明里暗里地打压他,跟训犬似的。
可沈希还那么年轻,他又熬不过她,又不愿意离开中枢,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缘懊丧地坐在清徽殿里,以前跟着先帝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憋屈啊,重臣全都去祭天了,就他在这里留守。
他想着想着,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忆起旧时沈希曾想让李四姑娘做越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想起那个女儿,李缘又觉得要愁死了。
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竟然那样野蛮,还满脑子都是男色,直言不嫁丑人,叫他在这权贵圈子里都快没法混了。
李缘又遗憾地想,要是当初没有挑三拣四,早些结亲就好了。
现在沈家水涨船高了,也不知道还看得上他们家吗?
李缘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
他这样好的出身,当年科考时那样好的成绩,又早早地拜相,如今却混成了这样,真是世事难料。
当初刚刚入仕的时候,连高祖都夸他文采飞扬,将来比能写得佳诏。
正当李缘伤春悲秋,快将玉佩的穗子给捋断的时候,一名紫衣宦官匆匆过来,高声说道:“李大人,快来草诏,陆相谋逆了!”
李缘瞠目结舌,他站在高处,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
他颤声说道:“你、你说谁谋逆了?”
“还能有谁?”那宦官急忙说道,“自然是陆恪陆宰相。”
他匪夷所思地看了李缘一眼,难不成李相也人到老年,失了心智了?
但接着他有幸看到了这世上最怪异的一幕。
李缘高兴地大笑出声,像个顽劣小孩似的跳了起来:“快快快!给我纸笔,现在就写!”
从暮色昏沉到月影西斜。
禁林被鲜血所洗,连河水都成了猩红色,在暗夜里肖似地府里的景致。
诏书下达后,禁军迅速地赶来,彻底绞杀陆恪的党羽只是时间问题,但麻烦的是,驸马陈青识挟持了乐平公主。
沈希终于想起百密之外的那一疏是什么。
她已经多日没有见过乐平公主。
当初乐平公主为了解救陈青识,将沈希送到萧渡玄跟前后,沈希就再也没有想过拾起这段友谊。
她嘲讽地想到,乐平公主应该也不须要这段友谊。
毕竟只要有驸马在,乐平公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旁人,都算不得什么。
可眼下乐平公主被挟持,所昭示的是皇室权威的受辱。
乐平公主再怎么说也是萧渡玄的亲妹妹。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到底付出了多少?”她已经哭花了脸,颤抖地被陈青识用刀匕抵着。
陈青识的眼底一丝情谊也没有。
他冷声说道:“娘娘,臣用公主这条命来换陆大人的命,应该是值得的吧?”
“您应该也不希望,陛下回京的时候,得知公主的丧闻吧,”陈青识神色狠戾,“为了权势,而放任公主身死,娘娘不会这样做,对吧?”
沉下来的并非是威势上的压力,而是道德的重量。
陈青识很明白,如今做决策的就是沈希,而不是她身侧的李韶或者沈庆臣。
同理,倘若乐平公主真的出事,那些骂名也只会落到沈希的身上。
才刚刚开始掌权,应该没有人想有这样大的道德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