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她姝色(183)
可见沈希如今渐渐掌权,他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爱一个人,就是盼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
哪怕并不能陪伴在她的身边,只要看她每日快乐便已经足够了。
相比之下,顾长风沈希就要见得更多一点,她本以为萧渡玄会忌讳顾长风的存在,专门将他给调远些。
当初在云中时,他受了重伤。
在家中养病多日,今次也没有随着萧渡玄出征,而是坐镇中央。
禁军总要交给最信重的人才妥帖。
顾长风那天单膝跪地,向萧渡玄表了忠,他便也没有再为难顾长风,干脆让他继续禁军的职务了。
禁军是护卫皇帝安全的,沈希偶尔会见到他。
曾经差些就要结亲的故旧,现下竟是做了君臣,只能说当真是世事无常。
马上要去南郊祭天,近卫是势必要周全至极的。
当初萧渡玄遇刺虽然是有所预料,但那回的事还是叫众人吓得胆寒,如果不是沈希给他挡了那一箭,皇帝可能真的会受伤。
所以自那之后,在扈从的选定上更谨慎了。
能够陪在沈希身边的人,更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强手,何况在暗处还有许多人在默默护卫着。
但临到祭天的前几日,军中突然传来急报,言说皇帝受伤了。
沈希原本平静的心绪一下子就被打乱了。
她心急如焚,失手将桌案上的镇纸给打碎了,琉璃散落了一地,像是颗颗明珠,在烛光下闪烁着血色的光晕。
常鹤原本是要将这封信给拦下来的。
萧渡玄明令禁止,言说决计不可令皇后知晓此事。
但那侍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传到了沈希的跟前,那年轻的侍从吓得满身冷汗,略带稚气的脸上尽是惶恐。
常鹤的眼底带着血气。
可沈希却先看向了他,她低声说道:“多久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常鹤也知道瞒不过她,他紫衣轻动,连忙走到沈希的跟前,说道:“没有多久,娘娘。”
“前日才刚刚传来的消息,”他轻声说道,“陛下是不想让您担忧,才瞒了下来。”
前方动乱,会导致后方也生出变故。
在这种关头,无论前线还是宫中都不能出任何问题。
沈希的脾气快要压不住,她将文书甩到了常鹤的身上:“你帮他瞒着我?如今我是你的主子,还是他是你的主子?”
这话太尖锐了。
她身姿窈窕,即便怀着身孕,也看着不过像个大些的孩子罢了。
宫里的人都是看着沈希长大的,因此面对她时总怀着一种对孩子的柔情。
萧渡玄言说不欲令沈希知晓,众人也都遵从了,她身子本就差,现在又有了孩子,是经不得太多情绪起伏的。
但这句话就像是一道惊雷,落入了常鹤的耳中。
萧渡玄那份遗诏的意思很明确,看似是为储君做安排,实际上就是将沈希当作了权力的继承者。
假使他出现任何问题,这皇权和庞大到可怖的家业,都该是交由沈希来打理的。
她是皇后,也是储君。
当初那个会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早就长大了,她也能够独当一面了。
常鹤低头跪在地上,说道:“您是。”
沈希眼眶微微泛红,但她收敛情绪得很快,将那些文书看完后就立刻传召了太医院的人,令其轻骑赶往边镇。
萧渡玄害怕她会发病,特意将江院正留在了京中。
但沈希却还是令江院正赶了过去。
萧渡玄年少时多病,是当时尚被称作江神医的江院正,让他彻底地康健起来。
江院正是最了解皇帝病症的人,也是当之无愧的举世第一名医。
但与常鹤的预感一样,沈希也渐渐感知到这桩事并非偶然,是有人想要借机乱她心神,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眼底都带着些戾气。
*
今年的冬至在十一月十六,那日清晨,天空是一片清冷。
不过钦天监言说初雪快要到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下。
沈希半阖着眼眸,撑着手肘看文书,萧渡玄的伤还没有好起来,她那日写信将他给大骂了一顿,他也好言好语地给她回信。
他还能提笔写字,应该就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想到萧渡玄之前拿写过的信来骗她,沈希还是很生气。
两人的字迹很像,沈希的字是萧渡玄一手教出来的,所以她能清楚地认出,这信是不是他亲笔所写。
车驾平稳地向前进发。
沈希放下文书,轻轻地阖上了眼眸,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到南郊了。
今日祭天过后,她就不会再出宫了,肚子里的小孩子越长越大了,等到年关的时候,她走路估计都会有些吃力。
不过这些天自己睡,沈希终于破了一桩旧案。
之前跟萧渡玄一起睡的时候,她苏醒时怀里抱的软枕总会跑到角落。
沈希有些困惑,她的睡相也没有很差,近来她才知道,每回都是萧渡玄将她怀里的软枕给抽走的。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了。
沈希在车驾下小睡了片刻,到达南郊后就要准备走仪礼的流程。
皇帝是天子,所以冬至祭天是一年到头最隆重的祭祀。
甫一走下车驾,侍从就紧忙扶住了沈希,父亲沈庆臣也是紧紧地跟在她的身边,他的眉心微皱,似是恨不得亲自来扶住沈希。
有孕后她难得出宫一回,让众人也颇为紧张。
沈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了。
昨夜还很紧张,可真正出来后,心神却渐渐放松下来了。
类似的事她自己虽然没有做过,但跟在萧渡玄身边时,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回。
沈希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礼服已经熏过香,微冷的气息还是涌入了肺腑里,让她坐车坐得昏胀的脑海都沉静起来。
她抬起眼眸,在阵阵雅乐声中向着圜丘走去。
祭礼繁杂,但一项项进行下去后,众人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可比起祭礼,更令人忧心的是潜藏在暗处的潮水。
古往今来的政变,大多都是发生在皇帝离宫的时候,尤其是郊祭,很容易被人钻到空子。
当孤身站到高台之上的时候,沈希的掌心也不免泛起了冷汗。
此刻她站在万人之上,可身畔亦是无一人护佑。
高处不胜寒。
凛冽的冷风掠过沈希的身躯,繁重的礼服亦被吹得猎猎作响,她仰头看向天穹,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明。
沈希希望他们能护佑一下萧渡玄。
她的愿望很简单,她还是希望他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然后——和她一起。
日光照在沈希的身上,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熠熠生辉。
圜丘之上的年轻皇后,再无郁气,满身都是灿阳般的气度。
从祭台上下来的时候,仪礼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沈希的脸色被风吹得苍白,但双眼却更加明亮了,眸光流转,顾盼生辉。
雅乐是悦耳的,连席卷而来的冷风都不再寒凉。
沈希披着光走下来,那个瞬间沈庆臣很想接住她,片刻后才想到她已经是皇后了,不是当初那个还没有他膝头高的小女孩。
她早已能够面对纷扰,无须再依附于谁。
事情就这样进行下来了,沈希的心脏怦怦直跳,但她还不敢就这样完全放松下来。
身边的近卫很多,将她团团地护卫住,连怀着恶意的目光都被拦住。
但再度坐上车驾的时候,沈希还是感知到了那道隐晦的视线。
她已经等待多时,这一刻她不觉得恐惧,反倒有一种血在燃烧的奇妙感触。